故事簡介:
孤女辜拾璧幼時老家因瘟疫而滅村,雖然有幸被收養,可沒想到長大後的花容月貌卻招來禍端──被惡官強徵進獻給人人聞之色變的龐王。
因為不願淪為那個禽獸的玩物,她豁出去了,而行刺龐王失敗乃是意料中事,但意料之外的是──
龐王不僅沒處死她,反而冊立她為王后,並放話隨時歡迎她來暗殺他,看看誰會先死,這囂張狂妄的龐王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成為王后之後,她才知道麻煩大了,五宮妃子虎視眈眈地想將她除之而後快,各種謀害她的手段接續而來,她終於懂了龐王的不安好心眼。
不過危機四伏的龐王府也有好人,那是檄州第一美男子述國公,但她萬萬沒想到,她會因為述國公而背上「淫婦」的臭名,看來檄州最殺人不見血的應該是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嘴碎百姓!
其實最令她困擾的是龐王,這人神通廣大、無所不知,又城府極深,成日就愛尋她晦氣,似乎以惡整她為樂;而這個讓她分不清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蠻橫霸主,不知不覺竟悄悄攻陷她的心。
還沒來得及弄清龐王身上到底有多少祕密,他送給她的麒麟玉珮,又包藏著另一個令她備感威脅的謎團……到底她該如何是好?
主要人物:
●龐尚理:檄州封國的諸侯王,世稱龐王,百姓隱稱狼王,民間盛傳的他是個為奪王位不惜親手殺害兄長的惡鬼,而心機深沉的他其實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祕密,置死地而後生的絕望,讓他連想擁有一份真心都得再三測試。
●辜拾璧:老家因瘟疫滅村,倖存的她不僅僅外貌出眾,還有一顆堅強且善良的心,勇敢而滿身傲骨,不畏強權、嫉惡如仇。聰慧如她,當心沉落時,也是會猶疑不定的,是要拋開成見,還是抵死不從,她面臨的是一生最大的關卡……
●龐知瑞:龐王的弟弟,檄州第一美男子,擁有連女人都欣羨的俊美容貌,溫文爾雅,擅文不擅武,藏書無數,是個書蠹蟲,對二哥龐王崇拜不已,對喜歡的人言聽計從,心意只會埋藏心底。
●伈妃:龐王後宮中排行最小的妃子,苦命出身,聲音好聽,擅長刺繡,個性沉靜不多話,沒有自信、柔弱無能,遇事只會暗忍吞淚,不敢反抗。一生命運皆隨人安排,幸或不幸全看天意。
次要人物:
●宣太政:檄州輔政官,人稱宣國相,雖是天朝派來監督龐王的,卻對龐王忠心不二,有如患難兄弟般的情誼。
●伃妃:龐王後宮中排行最大的妃子,個性強勢傲慢,打扮豔麗,心裡想什麼都寫在臉上,看似兇悍的外表之下,其實也有自卑不安之處。
●杏兒:龐王府王后娘娘的貼身侍女,機伶貼心。
●辜宗賢:辜拾璧的義兄,天生的痴愚兒,年紀已近弱冠,卻像個三歲娃兒。
●鈺妃、仍妃、語妃:龐王後宮的其他三宮妃子。
●鄭吏目:掌刑獄及官屬事務,為求升官發財,進獻美人給龐王,左半邊臉有顆長毛大黑痣。
●南金大帝:南金神廟的主人,掌管地下界亡魂審判,每日差活兒堆積如山,只有一隻會說話的鴨子能幫他,累得他開始想方設法解除困境。
●穆舜竹:天朝輔舜親王,曾是駐守邊防的驃悍大將軍,與王妃鶼鰈情深。
內容試閱:
南方,檄州,為溫暖富饒之地,因先代皇帝感念龐氏協助抵禦南方海盜,功業彪炳,故將檄州敕封為龐氏之屬地,其王位稱之為「龐王」。
龐王已世襲兩代,均傳位予長子,唯獨第三代繼承者為次子,民間傳說其中有不可告人之緣由,實乃次子篡位。
相傳前代龐王並非病死,而是被暗殺,且原本應該繼位的長子,被次子親手戮害,於是王位便落到次子身上了。
大家都說次子狼子野心、心狠手辣,為了得到王位,不惜殺害親兄,說不定龐王被暗殺一事,亦是出自次子之手。
新龐王繼位之後,雷厲風行地肅清擁護長兄的羽翼,手段殘忍,毫不留情,嚇得朝野官員與民間百姓戰戰兢兢、戒慎恐懼,就怕一個不小心惹到龐王,自己人頭落地事小,全族抄斬就事大了。
大家私底下都暗稱龐王為「狼王」,因他的王位是奪來的,所以對他的命令不敢有違,不是因為服他,而是因為怕他,他是個只消一記眼神就能讓你全家老小朝不保夕的煞星,堪稱人間閻羅。
※
吏目,乃州之屬官職稱,掌刑獄及官屬事務。是夜,檄州吏目府內熱鬧非凡,乃因今夜為遴選美人之夜。
鄭吏目巴望升官發財已久,他一直想著要怎樣討好龐王,好得到加冠晉爵的機會;但龐王位高權重,財大氣粗,哪有什麼缺的,故而他想到對男人而言永遠都不嫌多的東西──美人。
龐王繼位後,身邊雖有侍妾,但尚未冊立王后,若是送上一個美人,受寵進而封后的話,那他這裙帶關係也就跟著共享福蔭了。
於是鄭吏目派出人馬,從檄州外尋來各地美人,想從中挑出個萬中選一的絕色,好進獻給龐王。
今夜,在一群鶯鶯燕燕之中,鄭吏目的眼睛被一個豔冠群芳的人兒給吸引住了,那姑娘幾乎是壓倒性的出色,立於眾美人之中依舊難掩其鋒芒,一抬眼、一啟唇皆如詩似畫,讓人移不開目光。
鄭吏目一瞬間有點猶豫,這美人兒送去給龐王似乎有點可惜,不如留著自己享用吧……可是見過她之後,再看其他的美人,又覺得俗不可耐,那些貨色怎能討龐王歡心呢?
是要升官發財還是要美人在側?最終,他內心的拉鋸,前者獲勝。
鄭吏目摸著自己左半邊臉上那顆大黑痣,搓著黑痣上的長毛,對那美人勾勾手指,「妳,上前來。」
「見過吏目大人。」女子欠身行禮。
「喚什麼名兒?」
她抬起眉眼,眼光清澄而堅毅,「辜拾璧。」
※
辜拾璧坐上軟轎,從吏目府邸被風風光光送出,她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但心中無半點猶豫。
她是吏目大人所指派的爪牙尋來的,就像人販子一樣,爪牙群在各地尋找美人,鎖定目標後便重金誘之以利、勸說動之以情,若有不從者,就恐嚇威脅,甚至暗地裡強行擄人也所在多有。
她已無父無母,天涯孤獨,若不是小時被養父母撿回扶養,她現在恐怕已是白骨一堆;而她能報答養父母恩情的方式,就是聽命行事,所以當養父母開口要她去時,她已有所覺悟。
人生會有許多難過的關卡,她的第一關在八歲那年,親生父母與兄弟姊妹皆死於瘟疫,只有她僥倖活下來;被養父母收養十多年後,現在她將要面臨第二個關卡了。
她早就聽過檄州龐王的殘暴傳說,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各種傳聞,而現在她就要到那個人間閻羅身邊,能不害怕嗎?當然是會害怕的;但是,她別無選擇,既然眼前只有這條路,她也只能毅然向前走了。
她從未來過檄州,被送入吏目府才過一日,就又急急被送出府,準備迎向她的另一段人生。
她掀起轎子小窗的簾子一角,從那小小的縫隙往外覷看。這是往龐王府的路,沿路街市的繁華熱鬧景象讓她暗自咋舌不已。
但在進了某一條大道之後,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連轎夫都不再說話,沿途路勢往上,龐王的住所似乎不在平地。
那條大道兩旁除了花草扶疏之外,還有整排各式巧工雕琢的石碑,一直延伸到盡頭,一座豪華牌樓映入眼簾,上頭書寫「龐王府」三個燙金大字。
進了牌樓之內,她更驚嚇了,裡頭的庭閣建築大器寬廣,雕梁畫棟美輪美奐,要不是已經事先知道這裡是龐王府,乍見恐怕會誤以為是皇宮吧。
轎夫踩進中庭後,響起了沙沙喳喳的聲響,她低頭一看,在要通往主殿的這一大片中庭地面,全鋪滿了碎石,因此走在其間響聲不斷。
原來坊間傳聞是真的。傳說龐王作惡多端,為了怕人夜襲,所以宮殿前的地面皆鋪滿碎石,如此即便功夫再怎麼高強,只要一落地就會發出聲響,引起侍衛警戒,不易入殿偷襲。
辜拾璧暗想,這龐王到底要算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還是貪生怕死之輩呢?
軟轎到了一個偏殿之後,她被放了下來;吏目大人已經先行進殿面稟龐王,所以她現在如同貨物一般等著被擺到案頭讓龐王驗貨。
侍女領著她到正殿外等候,她站在殿外,雖然看不見裡頭,但聽得見談話聲。她首先聽到的是一道渾厚的嗓音──
「鄭吏目,你說的美人是哪兒來的?」
「是下官的外甥女。」
「為何要將外甥女獻給本王?」
「王上繼位即將滿三年,正是大喜之節,目前尚未立后,下官外甥女才貌雙全,故厚顏呈獻,是為賀禮。若是能蒙王上一悅,於願足矣。」
龐王的爽朗笑聲響遍整殿後,語帶嘲諷地道:「若是本王一悅,再賜你個高官厚祿,這才是讓你於願足矣吧。」
「下官不敢!」鄭吏目叩了個響頭,連立於外頭的辜拾璧都聽得到。
『原來這龐王也不是傻的,官員進獻必然有所圖,這道理連三歲兒都知曉。那麼,他是會接受還是不接受呢?』辜拾璧正暗忖的當口,突然殿門一開,一道風拂上她面頰。
一抬眼,面前即出現一個英姿颯爽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玄青色繡金官服,外披銀白大氅,頭戴嵌玉束髮冠,有著一張充滿霸氣的臉孔,濃眉如劍,微垂的眼尾看似溫厚,眼神卻肆無忌憚地顯露出張狂,薄唇微微上揚,似是帶著嘲弄在審視她。
龐王見了她,確實有驚豔之感。眼前女子長得仙姿玉色,是他至今所見中最動人的一個,彎彎的柳黛眉,彎彎的眼睫,看起來相當溫柔,菱唇微翹,卻隱有傲氣之感,一身水色襦裙,柔似一汪弱水。
「鄭吏目要獻給本王的女人就是妳?」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頷,貌似在品評她的容姿。
辜拾璧心震顫了一下。他就是龐王?
比她所想像的還要年輕,應該還不到而立之年吧,但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卻是那般深沉老練,且他長得並不醜惡,原本她還以為會是個滿臉橫肉的惡賊之相呢。
她把頭轉開,避開他的輕薄。龐王再度扣住她的下頷,將她的臉轉正,不容她躲開他的目光。「名字?」
「吏目大人沒跟您說嗎?」她索性與他對視,眼神不帶恐懼,只有不馴。
「怎麼?我不能問妳?我就偏要妳親口回答。」
「……辜拾璧。」她只得無奈地回答,因著龐王的氣勢強大到讓人無法違抗。
「妳娘親的名姓?」龐王再問。
她不禁遲疑了一下,為何要問她娘親的?原本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了,隨即想到吏目大人方才說她是他的外甥女,若是娘親與吏目大人不同姓的話,豈不露餡?
於是她謊答:「鄭氏。」
龐王一聽,又朗聲大笑,那意味不明的笑聲讓人背脊發涼,摸不清他在想什麼,這才是最讓人擔驚受怕的。
笑罷後,他盯著她微笑道:「不錯,夠機靈,不是腦袋裝豆渣的庸脂俗粉。今夜,到虎嘯宮來,我要看妳怎麼取悅本王。」
鄭吏目在後頭聽見這些話,心頭一喜。龐王接受他的進獻了!接下來就看這美人如何把龐王哄得服服貼貼了。
當晚,辜拾璧被送到虎嘯宮,那是龐王的宮殿。
她被精心打扮,穿上最華麗的錦衣,綰上最多嬌的髮髻,抹上最明豔的胭脂,侍女在她頭上細心地簪上一支又一支珠翠,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晃動,更添嫵媚。
宛如新嫁娘一般的盛裝,但她連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豔若桃李的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今夜不是她的大喜之夜,而是大喪之夜,她是這麼想的。
待侍女都退下後,她從繡花鞋底翻出一片薄刃,這是她拜別養父母,要動身來檄州的那個夜裡就已經準備好的,她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她用自己原本的衣裳腰帶裏布把薄刃一端紮實綑縛好,成為握柄,接著藏進中衣的內層,她已經做好準備,也下定了決心。
在龐王強行玷污她之前,她會先殺了他;若是龐王沒有提防她,那她得手的機率將會很高,也算是為民除害。
若是殺不了他,至少還可以手刃自己,反正這條賤命留著也不值錢,與其讓人蹧蹋著過下半生,不如有骨氣地死去。
她端坐於寢榻邊緣,靜靜等候龐王的到來,直到夜深,才見龐王推開宮門而入。她精神緊繃,聚精會神注意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瞟了她一眼,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知道她一直盯著他,但他絲毫不受影響,坐到桌前,拿起酒壺,開始斟酒。
「美人,過來陪我喝一杯。」
她一動也不動,表情決絕。
「怎麼,要服侍本王,不主動過來斟酒也就算了,要妳喝,還得看妳心情是嗎?」他眼睛沒有看向她,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胸口的怦動,用身體的感覺去確認薄刃藏著的位置,在中衣裡,貼著她的心口,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機會,若是失手的話,就只有自盡一途了。
她在心裡沙盤演練著可能的狀況、什麼樣的時機動手最好、他可能會有哪幾種反應、自己又該如何應對那些反應,她沒有失誤的餘地。
見她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龐王拿起酒杯,走到她面前,遞給她。「喝。」
「我不會喝酒。」她依舊閉著眼睛,感受著他靠近的氣息。
「這就是妳取悅本王的方式?不喝酒、不看我,像根木頭似的。鄭吏目還真是獻了個好美人啊,或許我該去問問他這招美人計是想圖謀些什麼。」
他喝掉原本遞給她的酒,轉過身,打算回到桌前……就在他轉身的當口,她雙眼圓睜,從懷裡抽出薄刃,揚手對準他頸後就要刺下去──
龐王在那一瞬間轉身格開她持刃的右手,接著握住,反手用力一轉,她的右肩立即傳來一陣劇痛,讓她鬆了手,薄刃掉落地上,人跌坐回床緣。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撿起薄刃,架在她的頸子上。
「這就是鄭吏目所圖謀的事?」他陰寒的冷笑讓人打從心底發毛。
她扶住右肩,痛楚與恐懼令她冷汗淋漓,但她告訴自己,不需要害怕,反正不成功便成仁罷了。
「他居然以為妳一介弱質女流動得了我,看來本王是被小看了啊。」他的態度輕鬆寫意,完全不像前一刻差點被刺殺的人。
「你殺了我吧!」她怒喊,頸子往前一碰,就在她動作的同時,他迅速將薄刃抽開,但她細嫩的肌膚上仍是留下一道口子,泌出點點血珠。
「妳要我殺妳,我就殺妳?那我多沒面子。妳有資格命令本王嗎?」
他單手扣住她的下顎,把薄刃刀面貼住她的頸子,冰涼的觸感讓她心底發寒,看到她驚懼的表情,他滿意地移開薄刃。
他拿起薄刃細看,光潔的刀面映出他漆黑深邃的瞳眸;再翻過另一面,上頭沾著她的鮮血,他用手指輕撫刀面,一路順過去,把她的血抹掉,再用沾著她血的手指,撫摸她的臉頰,將血抹在她臉上。
她感受到極大的侮辱,揚起左手打算掌摑他,他馬上握住她舉起的手。「為何妳會以為妳碰得到我?妳才剛失手一次不是嗎?」
「殺了我!」她甩掉他的手,再度怒喊。
「不,本王要讓妳求死不能。」他竟然笑了。
她頓時全身發冷,難以想像自己接下來會遭受到什麼樣的酷刑……
於是她站起身,拔出髮簪刺向他,他一個閃身後退,一手打掉她手上髮簪,嘲弄般地笑看著她。
她不放棄,接連將珠釵等尖銳物一一拔下,步步進逼,不斷追著刺殺他,卻徒勞無功,最終只落得一頭豐盈青絲散落,像黑瀑一般垂掛肩背。
他迅速回身,長腿往前一伸,她來不及反應,隨即撲跪在地,待抬頭,正好迎向他俯視的眼光,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態度。
「妳可別想自盡啊,要是妳死了,會有很多人也跟著一起死的。」他似乎可以猜測到她將會採取的對應之策。
「我無父無母,你威脅不了我的!」她像強弩之末般,說出毫無殺傷力的威脅之語。
「是嗎?我連找妳的親人都不用,只要找到妳住的那個村子,把那一村全滅了就行了,多省事。」龐王說得輕鬆,但她相信他絕對做得到。
滅村。
這兩個字讓辜拾璧胸口揪痛起來,她想起自己從出生起住了八年的村子。
一場瘟疫快速蔓延全村,九成以上的人都染上了病,陸續死去,剩餘沒染病的人開始往外逃,但鄰近村子害怕被傳染,將逃難者拒於門外,趕他們比趕叫化子還兇狠。
她猶記得她老家隔壁是獵戶,姓丁的,丁大叔的妻兒全病死了,只剩他一人,於是他毅然準備離村。
當時她的家人已經死到剩下她跟娘,娘也只差一口氣了,娘要她跟著丁大叔走,但她不肯,她沒辦法丟下娘……
等娘過世之後,她舉目無親,吃野草喝溝水地流浪到兩個村子外才獲救,還不敢說是從瘟疫村子出來的,只能佯裝自己是一出生就被遺棄的乞兒。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染上病,村子裡那些沒染上病的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她個人覺得是不幸的,因為成了獨活。一個人活下來了,但其他家人都死了,那還不如全家一起死算了。
而眼前這個人,竟然就這麼戲謔地把「滅村」掛在嘴上,她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憎恨,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應該被千刀萬剮!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咬著牙,好似把他的形樣與瘟疫神重疊了。沒錯,這人一定是天罡地煞星轉世,專程為世間帶來災厄的。
「瞧妳眼神那股狠勁兒,看樣子妳還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笑容斂下,眼神驀地一暗,一把抓住她整束長髮,舉起薄刃,她閉上眼睛,等著被抹斷頸子。
手起刀落,只見滿地青絲飄落,辜拾璧愣住了……他沒割她的頸子,而是割了她的頭髮?!她原本長過腰臀的秀髮,現在只剩及肩的長度。
「可惜了這絲綢一般的細髮。」龐王手握一綹長髮,掌心揉動,而後讓它們像飛絮一樣慢慢飄落。
她眼裡泛起水霧,淚滴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渾身顫抖不停。
剛剛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要被殺了,原來面臨死亡是這麼的可怕,那些什麼視死如歸、面不改色,全都是騙人的。
她恨自己的軟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怕死,真的很怕。
不管一開始蓄積了多少勇氣與覺悟,一旦死到臨頭,她也不由得退縮了,甚至差點就要沒骨氣地開口求龐王饒她一命。
「知道死的可怕了?以後別再動那種捨身就義的蠢念頭了。」他竟然蹲在她面前欣賞著她痛哭失聲的模樣。
「鄭吏目給了妳多少好處要妳假扮成他的外甥女來行刺?」
辜拾璧淚水未止,訝然道:「你知道我不是吏目大人的外甥女?」
「妳當我這兩隻眼睛是石頭鑲的嗎?瞎子才會看不出來妳不是他的外甥女。就憑他那張尊容,就算連著幾代都娶美人來混血緣,也不可能混得出妳這般國色天香的。」
「既然你不相信吏目大人,為何要讓我進虎嘯宮?」
「我想看看你們到底想耍什麼把戲,本王最喜歡跟人鬥心機了,偏偏到目前為止還沒人鬥贏我。」
龐王那囂張的態度讓她火冒三丈,不覺罵道:「那你為何不殺了我?讓我活著,難道不怕我又伺機暗殺你嗎?」
「不怕,因為妳殺不了我的。本王歡迎妳來暗殺我,妳就待在龐王府,跟我朝夕相處,隨便妳什麼時候要殺我都可以,不用挑黃道吉日,想殺就殺,用什麼方法都可以。啊,這兒的兵器隨便妳用,不夠利的話,我派人來磨。總之我隨時候教,我想看看妳要如何才殺得了我。」
「哼,隨身侍衛像鐵桶似的護著你,我怎麼可能會有機會下手。」
「妳當然有機會。本王會冊立妳為王后,王后隨時都能親近我,沒人會擋妳的。」
「王后?!你瘋了嗎?!立一個要殺你的人為后?!」她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怎麼,我成了妳的王夫,妳就下不了手了?當王后很不得了嗎?我可以冊立妳,當然也可以廢了妳,妳以為當了王后就地位穩妥了?這裡沒有什麼東西是穩妥的,每個人都如履薄冰地在過日子,妳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
「你不是說要讓我求死不能嗎?」讓她當王后,等著她來行刺,這算哪門子的求死不能?
「立妳為后就是讓妳日子難過的第一步,很快妳就會懂了。」他放聲大笑地離開虎嘯宮,留下一臉錯愕的她,搞不懂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龐王離開後,過了一會兒,外面進來兩個侍女,一臉擔驚受怕的表情,幫辜拾璧把滿室的狼狽處理乾淨,打掃好滿地滿床的斷髮、散落一地的釵環。
又準備了溫水,讓她洗去臉上的血跡淚痕,頸子上乾涸的血漬也拭淨,抹上了藥,並幫她把參差不齊的髮尾修剪齊整,讓她換上一套新衣裳。
侍女們捧著她的斷髮要離去前,看著她的眼光,像是寄予萬般同情;女人的頭髮有如性命一般,她現在變成這副短髮怪模樣,就像個異端,肯定走到哪兒都會被說三道四。
她獨處一夜,想著自己今後要面對的一切,無法成眠。
※
翌日,消息很快就從龐王府傳出去了,大街小巷議論著熱騰騰的新消息……
「你們聽說了沒呀?昨日被吏目大人送進龐王府給狼王的美人,慘得哩!」
「怎麼個慘法?」
「聽說頭髮全沒了,滿臉鮮血。」
「天啊!怎麼會這樣?」
「八成是抵死不從,頭髮被硬扯,逼著就範了。」
「該不會是直接把頭髮扯下來吧?好殘忍啊!」
「所以才會滿臉血啊,真可憐。啊不是說連頸子都被割了嗎?」
「這是真的嗎?她還活著嗎?」
「裡面的侍女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嗎?就算還活著,也只剩半條命了吧。」
「那還不如死了吧,沒死還要繼續被凌辱,比勾欄院的窯姐兒還不如啊。」
「聽說還掉了滿地釵環。那美人好像要用簪子刺狼王,可惜失手了。」
「那獻上美人的吏目大人怎麼脫得了干係!」
「可不是!吏目大人現在應該慌到尿褲子了吧。」
而那個被推測應該慌到尿褲子的鄭吏目,一聽到街頭巷尾的消息,整個人跳了起來,滿室來回踱步。
他沒想到那美人兒會這麼貞烈,竟然不從龐王,鬧出這麼大事兒,把他也拖下水了,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龐王一定會來找他算帳的。
一想到這兒,他雙腿抖得比秋風中的枯樹還劇烈,一心想著要趕快逃,不能讓龐王逮到,否則不知道會被怎麼整治至死,自己進獻的美人行刺龐王,這無庸置疑是殺頭重罪啊。
於是當晚他就收拾停當,趁著黑夜潛逃了。他想,不能走大道,一定會被攔堵,於是他挑了人跡罕至的荒涼山路,漏夜沒命地狂奔。
但沒想到夜深不見物,誤踩了山中獵戶放的捕獸陷阱,夾斷他一條腿;他跛行不良,又不慎跌落山坑爬不上去。
正掙扎間,腿上的血腥味引來了野獸,夜裡只看到數雙晶亮的獸目由遠至近地把他團團圍住,他連那是什麼野獸都來不及分辨,就成了牠們的食物……
隔日,鄭吏目死在山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檄州……
「你們聽說了沒啊?吏目大人昨夜死啦!」
「天啊,也太快了吧。」
「惹到狼王比惹到閻羅王還慘啊,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但狼王要人五更死,搞不好你連三更都活不過啊。」
「那吏目大人怎麼會跑到山裡去呢?」
「一定是逃命去的啊!要是你,你不逃嗎?傻子才會杵在家等死啊。但是狼王怎麼可能讓他逃得了呢,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殺掉的。」
「聽說那死狀好淒慘啊。」
「是怎麼個淒慘法?」
「唉唷,說到就想吐啊,聽看到的人說,好像全身沒一個地方是完整的,骨肉分離,肉好像被剜去了大半,連右半邊臉都爛了,要不是還能憑著左半邊臉上那顆長毛的大黑痣認出那是吏目大人,我看根本沒人知道那是誰了。」
「那跟凌遲不是沒兩樣嗎?這下手也太重了。」
「狼王出的手,有哪次是不重的?」
※
在虎嘯宮裡的辜拾璧不知道吏目大人已經魂歸九天。
她只擔心她的右肩,雖然那晚過後,龐王一早就請了大夫過來,幫她把扭傷做了針灸、敷上草藥。
但是大夫說,這扭傷要是再用力一點,可能就脫臼了,看這傷勢至少也得耗上一個月才能好得完全,要她這段期間讓右手完全休養,等裡面的瘀血慢慢消退散盡,要是沒調養好的話,將來可能會變成痠痛痼疾。
所以現在的她連自己擰條布巾擦臉都做不到,全得靠侍女照料起居,用膳也只能用左手持調羹進食。
而龐王還真的宣告立她為王后,所以她現在有自己的宮苑了,叫「燕邇宮」。龐王幾乎是日日或隔日就會到燕邇宮來坐坐。
「我的王后,今日右肩還好吧?」今夜,龐王又來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作聲。
「都已經過了好些時日,妳的態度還是一點都沒軟化啊!我可是龐王,妳對本王用這種輕蔑的態度真的好嗎?」
「你要是覺得不好,大可把我推出去午門問斬。」她沒好氣地。
「妳就是要逼我殺妳是嗎?我要是真殺了妳,豈不讓妳稱心如意了。不行不行,本王可沒這麼蠢。」
「你要是不殺我,哪天就是我殺你了!」她惡狠狠地。
「沒錯,我們談妥的就是那樣,我等著妳來殺我,可是現在還得先等妳右肩的傷痊癒,想來這一兩個月之內本王的性命應該是無虞的。」他嘻嘻笑著,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兒,讓她看了更加心頭火起。
「所以你才會成日來尋我晦氣,因為你知道我現在動不了你。說來我右肩這傷也是拜你所賜!」
「話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這是自衛。兩軍交戰,當然要先制住對方的攻勢,讓妳的手動彈不得是策略之一。而且,我這哪是尋妳晦氣,是關心妳的傷勢,本王每次來不是都有先問妳右肩還好嗎。」
「貓哭耗子假慈悲,傷了人再來關心人,虛偽!我巴不得你都不要來。」
「妳是我的王后,我當然要來。王與王后親近親近,很天經地義不是嗎!妳沒看我給妳的宮苑取名為『燕邇宮』,這『邇』字就是近、親近的意思。不是有個詞兒叫『名聞遐邇』嗎!遐遠邇近,即遠近皆知之意。」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讀過書的。」
「是嗎?我原以為妳會誤會我是取『新婚燕爾』之意。不過意思也差不多了,我本來還打算,若是妳覺得不好的話,那就改名為『燕好宮』。」
「齷齪無恥!」她啐道。
「嘖,本王可不會著了妳的道兒,妳以為這般罵我,我就會一怒之下殺了妳嗎?想都別想。跟本王鬥心機哪有那麼容易的。」
「是嗎?那我豈不可以罵你罵個痛快了,別人不敢罵的,我都能罵。」
「有趣!我倒要聽聽妳能罵我什麼。」他把椅子拖過來坐在她面前,就像學子要仔細聆聽夫子教訓似的。
「你暴虐無道、殘害生靈、心狠手辣、奸詐狡猾、無惡不作、惡名昭彰、殺人不見血、囂張瘋狂、令人聞之喪膽、堪比人間閻羅、暴政必亡……」她罵了好長一串,直到再也想不出詞兒為止。
他聽她住了嘴,便問道:「嗯?沒了?就這樣?」
「王八烏龜!」她不甘心地再補上一句。
「唉,我還以為能聽到些不一樣的詞兒,結果還是一點新意也沒有。妳太讓我失望了,這些詞兒我都聽過了。」
「你知道百姓是這樣說你的?」反倒是她驚訝了。
「當然。我可是檄州之王,民間的所有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包括百姓的心聲。」他一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態度。
「你難道不憤怒嗎?」
「不會。他們怕我才好啊,本王就是要他們怕我。哈哈哈哈!」他又大聲笑了,那狂妄的笑聲,充滿了教人摸不著底的霸道。
她看著他那意氣揚揚的模樣,似乎天底下沒什麼事好值得大驚小怪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包括黎民百姓的戒慎恐懼。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貓兒在抓蟲子。貓兒抓蟲子不是為了吃牠,而是在玩弄牠,看蟲子在那兒掙扎,對貓兒而言是十分有趣的,牠的目的就是以看蟲子的掙扎為樂罷了。
「夜深了,王后,早點安歇吧。」說罷,龐王便離開了。
見他離去,辜拾璧一則安下心,一則心存疑竇。
龐王每次來都是與她說說話後就離開,到現在還沒碰過她的身子,若他的目的不在色字,那他立她為王后的用意到底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