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簡介:
年輕的蘇非亞大學生活很單純,除了課業就是體能訓練。她喜歡騎著單車穿梭在校園或大街小巷;她隨和大方,卻對所有的聯誼或異性邀約不感興趣;她對家鄉的家人諱莫如深;她從不提起年少往事。
能讓寡言的她向密友開口的只有一個彷彿只存在青春幻想中的年輕男子,她不厭其煩地描繪他,述說有關他的點點滴滴,然而她卻說不出、道不清男子與她的關係,以及男子的身分和下落。
直到一場街邊偶遇,證實了她口中的男子真有其人;然而令她心碎的是,男子卻視蘇非亞為陌生人,他與她擦肩而過,不理會她的叫喚,對她的熱切漠然置之,甚至給予嚴厲的警告,請她好自為之。
與記憶中形象相去甚遠的男子究竟為何態度丕變?與他有關的一切為何都被抽換成另一種樣貌?睽違兩年,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被激發出頑強一面的蘇非亞終於放棄等待,決心無所不用其極,尋找她記憶中的男子,那名屬於午夜藍的男子。
內容試閱:
「妳當年年紀小,可能混淆了工作人員和來賓,或是社區志工也不一定。」
午后陽光移轉,從長窗斜落,照得滿室金亮,蘇非亞半邊身盡是餘暉,心情卻陷落在幽暗裡。忍吞一口沒來由的酸澀,眼眶隨之泛熱──那是委屈,比失望更討人厭的情緒,總是令她軟弱三分,而軟弱是最糟的結果,她不允許自己軟弱。
她望向窗外,眨了眨眼,讓淚光隱沒。
是啊,她當年見到的是誰呢?
任以瀟?確實是這三個字嗎?或是任以驍?任以霄?
她霎時糊塗了,為何從前沒動念過追索這最簡單也最重要的答案?
只因為──多年來,男人在她的生命裡,從未長久消失過,從未。
「就這樣吧,蘇小姐,很多受助童長大後想回饋這裡,多半也成了認養人,或是志工,把基金會的精神傳承下去,其實完全沒必要找到當年的資助人,畢竟我們也是隨機配對的。」婉言下了逐客令,陳社工收拾起檔案。
蘇非亞一路渾渾噩噩,怎麼回到台北的住處全然回想不起來了。
囫圇吃了碗泡麵,她做了幾個深呼吸,重新振作,打開電腦,鍵入男人的名字,以各種同音異字替換搜尋。大量的資訊秒速送到眼前,她懷抱點燃的希望,火眼金睛掃描千百條欄目,努力讓記憶中的男人對號入座,可惜年紀不是太老就是太小,歲數相仿的居住地卻不符合,附有影像的社群網頁可快速比對,文字檔僅能想像揣測,揣測中,男人的輪廓像被水暈開的墨漬,不復鮮明。
時間滴答流逝,她徒勞地移動滑鼠,螢幕上的電子字跡逐漸模糊,男人不存在冰冷的數碼裡。
夜暮低垂,她闔上電腦,點亮桌燈,揉了揉痠澀的雙眼,兩手遮覆臉蛋不動,她保持著僵坐的姿勢好一會,聽到了客廳大門相繼開關的聲響,交談笑罵的人語聲,公寓裡其他室友回巢了。
起身走出房間,直接步向子薇敞開的房門,沒有開場白,對著正在卸妝的好友道:「介紹我展場的工作吧,什麼時間都可以配合。」
沒頭沒腦的要求,子薇詫異地停下揩抹動作,反問:「妳缺錢啊?」
「還好。」
「那是為什麼?家教不幹了?」
「我想,也許我可以多認識一些人。」
低能的藉口,子薇克制了翻白眼的衝動。
整個企管系若要進行最不積極社交排名,蘇非亞必然名列前茅,真的完全不懂那顆腦袋裡的宇宙是如何運轉的。
縱使百思不解,子薇還是答應了。日後回想起這一刻,或許當下她就隱約明白了,潛伏在蘇非亞溫柔隨和的外表下,有一顆猜不透的,熾烈頑強的心。
※
子薇高中一畢業就不顧家人反對做了模特兒這份兼職,和經濟問題無關,純粹是名正言順把展現自己的欲望徹底發揮。她不夠高,走不了模特兒伸展台,專接平面模特兒工作,偶爾應公司人力需求接一些展場女郎的工作。
蘇非亞不同,對於別人的目光能否聚焦在自己身上絲毫不感興趣,她似乎只想立即得到這份目的不明的工作。那張混血臉孔和纖秀的身材讓她順利地通過了層層面試。意外地,她展現了驚人的學習力,對於必須把稀少的布料驚險地裹在身上的事實視為理所當然,應要求擺出撩人的站姿從不扭捏,長時展開笑容也不僵硬,上妝迅速,適應力絕佳,展場上璀璨的投射燈和閃爍的鎂光燈不曾讓她皺眉埋怨。
有段時間,子薇幾乎以為這個工作激發了蘇非亞的潛質,也許其實她根本就屬於舞台,然而有幾次當工作結束後,一群年輕女郎擠身在狹小的後台更衣室裡匆匆換裝,子薇在蘇非亞的臉上瞥見一閃即逝的木然和疲憊。回到公寓,兩人例行將被高跟鞋折磨一天的紅腫雙足浸泡在熱水中數分鐘,蘇非亞總是環抱雙膝,臉埋在臂彎裡,一語不發直到水溫轉涼。那安靜片刻,彷彿周身籠罩著一層重磅低氣壓,讓人不敢大意驚擾,其他寢室的女孩見狀也自動繞道客廳,悄悄對子薇使個問號眼色。
直覺地,子薇不免想起了那個男人,那個讓蘇非亞自閉了幾天的男人。
讓自己投入陌生領域像陀螺一樣轉不停,難道是蘇非亞的療癒方法?一個向來不習慣袒露心思的女孩要費多少心力壓抑天性反其道而行?
這也讓子薇相信,有一天,一切雲淡風輕了,蘇非亞將爽快地轉身下台,對那一排一排的聚光燈不會有半分眷戀。
兩個月過去了,不知該高興還是神傷,工作邀約紛至,蘇非亞不擅與外人周旋,一臉尷尬央求子薇:「我只參加車展,其它麻煩幫我推了,好嗎?」
再奇異的要求,從蘇非亞的口中說出來,子薇也已練就見怪不怪了。
「我又不是妳經紀人。」子薇故意打趣。
「……」蘇非亞怔住,一時接不上話。
「除非妳老實說為什麼只接車展。可不輕鬆欸。」
不過想玩鬧她,只見蘇非亞凝神考慮起說詞,子薇擺擺手想說算了,耳朵已聽到匪夷所思的答案──「我想找人。」
「……」輪到子薇怔住。「我的天!」
「就──這樣。」
謎底揭曉,折騰了幾個月為的還是那名頭也不回的男人,她徹底服了蘇非亞,如此鍥而不捨,卻極有可能一切付諸流水。
子薇發出慨歎:「說真的,妳這樣能找到人也是奇蹟,那個男人是車迷啊?」
「……不算是。」
「那就是無聊的外拍攝影師,專門拍秀場女郎的?」
「不是。」
「展場設計師?」
「不是。」
「麻煩妳乾脆一點透露答案給我,我也好幫妳注意一下,我也算見過這個人了,對吧?」子薇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我其實……也不確定。」蘇非亞低下頭沉吟。
「啊?」子薇打從心底嘆為觀止,看來蘇非亞對自己苦苦尋覓的對象所知甚淺,依當天目測,姓任的傢伙年紀應屆三十,和蘇非亞有段不小距離,正常的成年男人怎會對一個女學生產生興趣?看來是個情場騙子的機率頗高。
蘇非亞道:「就是──他說過只要出了新車,他就得到車展看看,那是他的工作。」
「這範圍可就大了,難不成是……」子薇轉了轉眼珠,「車訊雜誌編輯?」
「也不是。」輕鎖眉頭,蘇非亞側著臉思量,「他說他喜歡賽車,但他的家人總是阻止他參賽,要他參予家裡的事業,有時候新車到了,他就得從遠地回來,接待那些老外或潛在買主,看車展成不成功……」
「代理商?一定是代理商!」子薇福至心靈。
「嗯?」
「他們家準是汽車代理商。有沒有說過哪個品牌?」接近答案了,子薇莫名興奮起來。
「沒說過,他不大提家裡的事。」不是沒上網搜尋過各種汽車廠牌進口商的負責人,但就是沒有一家剛好姓任。
「他開什麼車?」
「以前年紀小也不懂,只記得型號款式很少重複,顏色倒是差不多。」
清一色的午夜藍。
「妳知道這種找人方法挺呆的吧?」子薇很不情願潑對方冷水,分明不過是小女兒的初戀,男人恐怕是厭膩了另找對象,事實明擺著,那副異常俊秀的模樣自然不愁沒對象,蘇非亞竟傻里傻氣地卯足全力尋找一個刻意失聯的男人。
「沒關係,慢慢找一定找得到。」像安慰失意的孩子,蘇非亞舒展眉頭笑了。
室內暖黃的燈光,照映出那張小臉上充滿信念的虔誠表情,子薇曾在某些宗教狂的臉上見識過,不可思議,那個男人到底在蘇非亞身上施了什魔咒?
見不得好友犯傻,子薇又問:「如果運氣好,瞎貓碰到死老鼠讓妳找到了,妳準備做什麼?」雖說這發生率猶如大海撈針,一旦碰上了,值得擔憂的是女方出人意表的狂熱,很可能被男方當成失心瘋。
「沒什麼,不過要個解釋,解釋這兩年他到底去哪了。」嘴角一抿,抿出甜甜的笑窩,那略帶羞怯口吻彷彿奢求的只是一顆稀鬆平常的巧克力而非千金一諾。
聽起來不難解決,因為這時候的蘇非亞天真尚存,經驗尚淺,無從領悟有些男人可以提供大量解釋,但可提供不了一點真心。
※
蘇非亞堅強的意志撐過了大小考試和耗能的兼差,被漠視的身體終於向她提出抗議。這天早晨一起床,她險些站不穩,喝了碗熱牛奶沖麥片,加了幾件衣裳還是感到莫名的畏寒,以手覆額探溫,她確信自己發燒了。
果斷地吃下退燒藥,半個小時後,暈眩感消失了。她快速梳洗完畢,揹起昨晚準備好放滿工作所需用品的背包,牽起庭院一角的單車,走出公寓,流暢地馳行在街道上,今天車展的地點不遠,很快就可以到達。
尋到廠家後台窄仄的更衣室,已經有不少早到的女孩在整裝。蘇非亞抬手和幾個有交情的打聲招呼,卸下背包,拿出梳妝鏡和五花八門的用具,開始朝已上了底妝的臉龐描繪。二十分鐘後,捲翹睫毛、粉嫩腮紅和春色系的眼彩將她改寫成另一個人,再換上凸顯線條的清涼秀服,穿上鞋跟超過十公分的美鞋,呈現備戰狀態後,後台已擠得水洩不通。
眾多女孩們將空氣變得稀薄,粉妝和各式香水的氣味交錯,蘇非亞一陣反胃,衝到門口張嘴透氣。做了幾個深呼吸,時間一到,挺起背脊,上台展演。
上午有三場走秀,第一次中場休息,耗損的體能讓蘇非亞周身流竄著痠疼,她拿出一顆退燒藥吞下,繼續上場。但臉頰開始不聽使喚,她的笑容不夠燦爛,眼神不夠嫵媚,小腿隱隱抽痛,每一根神經都在警告她瀕臨底線,她默喊,千萬別在這時候,千萬!第三場上台前,她決定再吞服另一顆退燒藥壓制蔓延的偏頭痛,但強烈的聚光燈有如炙烤,加重了她的暈眩,整場秀她幾乎半靠在車身上,眼神迷離,心跳加快,鎂光燈隨著人潮湧入此起彼落,看不清台下的面孔。奮力撐持住最後五分鐘,她腳步危顫回到後台,踢除高跟鞋,連喝半瓶水和一瓶液體維他命,試圖和作亂的身體講和。
午膳時間訂製餐盒送到,她胃口盡失,手指尖異樣冰涼,心知肚明身體再也不願和自己併肩作戰,她踩著拖鞋走出更衣室,一面透氣一面拿起手機撥打,請求經紀公司找人替班。
幾番周折,還是搞不定人選,周末活動多,調遣人力困難,她倦乏地闔上手機,找了個不妨礙行走的牆角,挨坐在木箱上,等待那再度襲來的頭疼散去。
手機響起,她抬起頭,接聽的同時,視線落在前方通道,接近舞台入口的側邊站了一組人馬,清一色西裝筆挺,圍攏的數人中還有兩名上了年紀的金髮老外,彼此正熱絡地以英語快速交談著,看模樣是某家車商高層主管以及策展人員。
人影移動間,一張側臉映入了蘇非亞的眼簾,因為長久的朝思暮想,輪廓的辨識只需要數秒,數秒間她就確信了,男人明明白白佇立在那群人當中。
她霍然起身,瞬間的天旋地轉讓她不得不扶著牆面好一會兒,搖搖晃晃往前移步,男人頎長的身材依舊,合身的深色西裝似乎令他顯瘦了些,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正經模樣。再向前一步,聽清楚了他的聲音,那是比一般人略微沉厚的嗓音,此刻在她耳際不停放大迴響,每一個咬字都使她心跳加速。
啊,她願意用她的健康交換這次的幸運,所有的痛苦她都樂於承受。
她張口叫喚,竟啞然無聲,只見男人邊朗笑邊和兩名老外握手,一群人接著往出口移動,她一急切,用盡肺腑之力,終於脫口而出:「大哥──」
或許呼喚的方式太不尋常,前方男人們不約而同止步了,一齊轉身望向蘇非亞,個個面露詫異,目光帶著打量,再循著她熱烈的注視,返回到目標男人身上。
男人驚覺自己竟是蘇非亞呼喚的對象,濃眉一擰,神情先是納悶,繼而客氣地露出客套、有距離的笑容探問:「您好,我們認識?」
「大哥,為什麼不來找我?」迅速濕熱的眼眶模糊了蘇非亞的視線,但不妨礙她端詳他,能夠如此近在咫尺的看著他,與他說話,簡直是神恩。
男人尷尬又困惑,女孩一身展場女模的妝容,兩腳趿著拖鞋,手中還握著正在發出聲語的手機,顯然是為了他而中斷了通話,她那親密的叫喚,充滿了弦外之音的問句,讓同行的人不禁互換了曖昧的眼色。
這曖昧的眼色使男人起了微慍,他嘴角一扯,勉力展現風度道:「小姐,您應該是認錯人了。」
「大哥──」男人表現出的隔閡態度讓蘇非亞大惑不解,但前方一道道投射在她身上的異樣眼光提醒了她,她化了濃妝,穿著性感秀服,和以往判若兩人,她耐性地解釋:「大哥,我是蘇非亞,你不認得我了?」
道出姓名並未改變男人的反應,隨行人群裡反倒迸出一聲不雅的調笑,背後的意涵自然不可能太正面,男人整個容顏冰冷下來,再度強調:「您真的認錯人了。」他果決地掉頭,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般就要離開。
就要離開!
這絕然的動作刺激了蘇非亞,她全身熱度急劇攀升,心跳狂奔,制止男人離去的念頭瞬時佔據了整個發脹的腦袋,她一個箭步向前,大喊:「任以瀟──」
男人背影僵凝,不走了,回頭的瞬間,迎面而來的是女孩激烈的擁抱,帶著衝撞的力道,他狼狽地倒退了幾步,蘇非亞雙臂緊扣他的頸項不放,嘴裡低喃:「任以瀟──不要走,我發誓,我都聽話──」男人大為驚愕,不知所措,正欲張臂掙脫束縛,懷裡的身軀一軟,無聲無息滑落在他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