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簡介:
天朝焰明帝因左相(掌文)重病而冊封其學生、現任吏部尚書皇甫蓮華為新相,並賜婚其女房無垢。
看似平常的朝廷任命,卻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原來,天朝右相(掌武)皇甫百嶽與北境月武國串通謀奪帝位,殊不知其行早為焰明帝及皇甫蓮華所掌握,並著手佈局……
皇甫蓮華任左相後,明面上極力暗助皇甫百嶽的諸多暗黑事務,以獲取其信任,交付更多祕密進行的軍機動向;同時,月武國皇二子與小公主弦月麗姬以進貢之名入天朝並藉機滯留,其中弦月麗姬為皇甫蓮華俊貌所迷,不顧其已婚身分,強勢要焰明帝賜婚……
終於,在一場例行的皇家中秋月宴上,一名鎮守邊關尉官突然闖入,急報北方城池已遭月武國攻陷失守,不刻將兵臨京城;此時傾靠皇甫百嶽的朝臣紛紛奏請焰明帝遜位,由皇甫百嶽取代統領……
棋局就此分出勝負?
主要人物:
●天朝焰明帝:天朝唯一躲過皇子鬥爭的倖存者。
●皇甫蓮華:天朝史上年紀最輕的狀元,曾任太子侍讀,翰林院學士、吏部尚書,現任左相。
●房無垢:前左相房玄柏之女,皇甫蓮華一生摯愛。
●斐逍遙:月到風來閣小當家,京城訟師,皇甫蓮華「愛徒」。
●雲落遲:天朝調兵遣將奇才,封散騎將軍,只接受皇命。
●皇甫百嶽:皇甫蓮華弒父之仇人,親伯父。
●弦月豐:月武國失勢二皇子。
●弦月麗姬:月武國小公主,迷戀皇甫蓮華,謀刺殺房無垢。
其他人物:
●黃校尉:天朝鎮守寒門關之尉官。
●奔雷將軍:月武國排名第二的高手,愛慕弦月麗姬。
●朝日將軍:月武國死士首領。
●默心:身分不明,為還斐逍遙人情,幫照看房無垢。
●翎妃:焰明帝妃子,月武國長公主,但與皇室無血緣關係。
內容試閱:
隨著一聲聲響徹雲霄的禮炮,為期一個月的蓮花節就此展開。歷年的蓮花節皆由京兆四大名商出資主辦,今年不同以往,不但由皇室撥下大筆款項修葺位於京郊的芙蓉園當作會場,燄明帝更是下旨休朝三日,以賞荷為名宴請文武百官、皇親貴族及其女眷一同參與這一年一度的盛宴。
當今皇上風華正盛,雖有一名由北方月武國下嫁的寵妃,但正位虛懸多年;為此,眾朝官尚未出閣的女眷們莫不卯足了勁抓緊這個可以面見聖顏、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千載難逢之機;加上一向有揮軍中原意圖的月武國主派遣二皇子弦月豐和小公主弦月麗姬帶來數十車北方珍寶以表締結友好之意,京兆處處充滿盛世昇平歡樂的氣息。
只是,也有人覺得如此毫無節制的歡樂,著實惹人厭煩。
遠處傳來陣陣絲竹和少女的嘻笑聲,無視君王一臉的趣然,皇甫蓮華垂首斂目,眼中閃過一抹不耐。
「這花,好香。」素手採下一朵盛放的粉蓮,身著天朝少女時興的大紅流仙裳,月武國小公主弦月麗姬明媚大眼毫不掩飾其中的欣賞與愛慕,直勾勾地看向恭立在燄明帝身側的皇甫蓮華。「蓮華,人如其名呢。」
皇甫蓮華淡然一笑。「公主謬讚了。」
那一笑,看得弦月麗姬有些癡了。她在月武國時即耳聞天朝有個仙人似面貌的左相,當時她還覺得是傳言太浮誇了;天朝男子她瞧過,文文弱弱、手無縛雞之力,和月武國慓悍的男子相較之下,都是足以令她捧腹大笑的娘娘腔;可是,眼前的皇甫蓮華卻完全推翻了她的成見,他的一舉一動皆美得像一幅值得細細品味的工筆畫。怎麼有人可以俊成這樣呢!
「是皇甫左相忒謙了,名聞天朝的俊容真教本公主……心折啊。」月武國女子從不時興含蓄那套,加上從小被嬌寵慣了,也就大剌剌問得毫不遮掩:「不知皇甫左相可有婚配?」
秉著臣下之儀,皇甫蓮華恭敬地回道:「臣已娶妻。」
這個不在意料之內的答案讓弦月麗姬愣了下,隨即忖道,是了,如此偉男子怎可能會尚未婚配;但,雖是如此想,心中卻湧起一股不服氣,不禁問得有些急切:「她長得什麼樣?可有我美?」
她可是月武國第一美人,一向對自個兒的容貌有絕對的自信;而要配得上眼前的人中龍鳳,至少得能和她媲美才行。
提起無垢,皇甫蓮華的目光不自覺地放柔。「吾妻自是及不上公主的花容月貌。」
「既是如此,」她嘟起紅豔飽滿的唇,不解地問道:「那你為何會娶她?」
這話題過於私密,皇甫蓮華但笑不語。
「你別光是笑,快說啊!」弦月麗姬蓮足輕跺嗔道,小女兒的嬌態盡現。
「娶妻當娶賢。」戲看夠了,燄明帝輕咳了聲,為愛臣打圓場,失笑地輕敲小姨子一下。「麗姬,一國公主可要有公主該有的儀態才行。唉,妳畢竟還太小。」賞心悅目的容貌很重要,卻不是男人擇妻的唯一要件啊。
「我已經滿十六,不小了!」及笄後最痛恨被當小孩子訓,弦月麗姬不依地嚷著:「皇姊夫欺負人,回頭我找皇姊告狀去。」
「好好,不小了,不小了。」燄明帝安撫地笑道:「算我怕了妳,行吧。」別把不相干的火花往他這搧來。
「哼。」不理會燄明帝擺明哄小孩的笑臉,她再次看向俊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笑意的皇甫蓮華,認真道:「蓮華,你值得更好的。」瞧他不願多談妻子的模樣,怕又是一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怨偶。那麼美好的男子,普通女子怎麼可能配得上他!
蓮華?皇甫蓮華半垂的眼中閃過好笑。唯一可喚他名的,只有他的妻呵。值得更好?「好」的基準從何判定?他要的一直很簡單,且,從未改變過。
眸光瞥向不遠處池中的一朵白蓮,腦中滿是那個獨占他視線的倩影。
那個,天下人皆說她平凡,卻是唯一入他眼的女子。
無垢,妳是對我下了什麼蠱嗎?
「臣,多謝公主關心。」
「那麼……」見他沒打算續說下去,雖是碰了個軟釘子,弦月麗姬卻不以為忤,意有所指地再問道:「如果皇姊夫下旨讓你陪我和皇兄一同返國,你會答應嗎?」倘若她帶回月武的駙馬是天朝的股肱之臣,想必父王定不會反對。
「想拐跑我天朝的左相?」回答的是燄明帝。「那朕可就第一個不同意了。」
她扮了個鬼臉。「皇姊夫真小氣!」
瞧著皇甫蓮華帶著有禮微笑的俊臉,她可不信有人能不臣服在她的美麗之下!她要得到他的情、他的心,而,她定會得到!
※
「咦!」眼角瞥見一頂眼熟的轎子往這方行來,斐逍遙以肘頂了頂身旁忙碌地將熱粥舀進排隊民眾遞來的大碗中的女子。
「嫂子,請您等會兒。」放下木杓,將幾個剛蒸好的白胖大饅頭包好,遞給眼前帶著兩個稚齡孩兒在驕陽下排了大半天的婦人,微笑地對朝她不斷道謝的大嬸頷首後,才順著斐逍遙示意的方向看去,正巧瞧見一隻白淨修長的手微掀轎簾,與轎內之人四目相對──
「夫君……」今日是賞荷宴第一日,雖是申時已近,但瞧見這個時候理應還在芙蓉園隨侍君王身側的丈夫,無垢著實意外。
皇甫蓮華一雙風華內斂的眼靜靜地瞅著不遠處的妻子──
相較於芙蓉園內爭奇鬥豔的衣香鬢影,無垢的衣著極為樸素,挽起的髮髻僅以一支簡樸的玉釵點綴,一切打扮皆以方便工作為主,只有在舉手投足間顯示出她不同於市井小民的高雅氣韻;若無人提起,沒有人會相信她已婚配,而對象就是他皇甫蓮華。
不自覺地,皇甫蓮華對妻子綻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
她雖對他突來的笑意不解,仍是被這抹笑奪去了心魂。
「去吧。」見他家恩師已撩袍下轎,斐逍遙朝無垢擠眉弄眼,把仍有些愣然的她擠出工作行列。
足下踉蹌幾下才穩住身子、這才回神的無垢,草草以衣袖拭去額際的汗珠,簡單地理了理衣裳,唇畔隱住一抹笑,心底竟有無限的雀躍,一步一步走向等待著她的良人。
一身月牙色常服的皇甫蓮華對她露出淺笑,白淨的掌等待地輕攤。
無垢的心跳得飛快,柔荑徐徐前探,就在放入他等待著的掌中剎那──
「相爺!」一名發現皇甫蓮華的少女顫聲尖叫。
眾色女子速速轉頭!
一陣靜默後,京兆第一大寺慈雲寺便從佛門淨地一變而為吵雜的市街!
「是皇甫左相!」少婦放開緊勾著相公的手,暈陶陶地捧著兩頰,桃花朵朵開的雙眼熱烈地朝皇甫蓮華大拋媚眼。「好俊啊!」
「啊!他笑了!」少女一腳踹開方才還濃情蜜意的男伴,羞答答地扯起小手絹。「他為什麼笑得這麼溫柔好看?以後看不到該怎麼辦啊啊啊……」
年屆半百的徐娘往後一倒,嚷嚷著:「快扶住我!我要昏了、要昏了……」
滿頭銀髮的老嫗顫抖地扶著枴杖,眼角含著淚,連天嘆息道:「要是我再年輕個五十歲……」
總之,未嫁、待嫁、已嫁,遍及各年齡層的眾色女子們一個個像蟻遇上了糖似,一眨眼間便把皇甫蓮華周遭圍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慈雲寺前的廣場瞬間擠得水洩不通,往來交通嚴重打結!
就連在賑災施粥時也沒見過如此陣仗的無垢,亦被眼前的混亂給愕住!
方才手心明明感受著他的溫暖,此時卻孤單地晾著;剛剛與她輕握的掌雖是近在咫尺,甚至……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倚進他懷中哪。
收回手,無垢好笑地看著兩人之間厚厚的人牆,兩人若要相見──嗯,很明顯地困難重重。
「嘖嘖嘖,好個女子朝聖團,夠威力!」他家恩師大概太久沒上街,此次盛況更勝於前啊!秉持有熱鬧看絕不錯過的斐逍遙一手搭上無垢的肩、一手搖著紙扇,以肘頂了頂猶愣在原地的她,朝他家恩師的方向努努嘴,調侃的語氣中不無推波助瀾兼看好戲的期待:「想不想來個美人救英雄?」
柳眉微挑,無垢睨向他笑得好不風涼的俊臉。「你想怎麼救?」
「很簡單,」斐逍遙啪地一收摺扇,伏在她耳畔開心地道出他的妙計:「只要大聲叫:『全都給我讓開,左相夫人房無垢在此,皇甫蓮華是我的,膽敢亂碰的砍手剁腳』,包準那些色女馬上轉移目標。」
只是她這個左相夫人有沒有從那些又羨又妒的女人手中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只有天知道嘍。畢竟,皇甫蓮華之妻可是全天朝女子的公敵哪!
「……目標轉移是嗎?」真是標準餿到不能再餿的餿主意,無垢連翻白眼都懶。
「考慮得怎麼樣?」斐逍遙難掩興奮之情地以摺扇比了個往前衝的姿態。「上?快上?馬上就上?」
「天還亮著,別作夢了。」瞄了瞄人牆中的女子不乏虎背熊腰者,瑩眸轉了轉。雖不是俊傑,但至少懂得識時務的無垢拍了拍仍試圖興風作浪的斐逍遙,走回不遠處的施粥崗位,繼續先前被打斷的工作。
斐逍遙跟在她身後蹦蹦跳跳地怪叫:「妳真不救他?」嘖!真不好煽動,那他不就沒好戲看了嗎?
「我不喜歡當程咬金。」壞人好事可是會被馬踹的,她還沒活夠,可不想被眾色女子追殺,那種死法太蠢了!
「妳也太容易放棄了吧,那可是妳的夫君哪。」戲沒看成,斐逍遙不滿地嘟囔:「莫怪人家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真沒半點義氣。」
習慣了他意欲挑撥時滿口硬拗的歪理,想了想,面對這種見不得天下太平的無聊分子,無垢給了他一個文人常用的標準答案:「死有重於泰山,輕如鴻毛。」
斐逍遙皺起眉咂著嘴,評道:「沒勁。」真沒冒險犯難的精神哪!不滿!實在太令人不滿了!忍不住拋過去一枚不屑的斜眼。「妳當真是我恩師的妻嗎?」
「我以為這個答案你是知道的。」畢竟那喜酒他可沒少喝。
「換個方式問好了,」翻了個白眼,幫她一同將剛煮好的熱茶倒進方便民眾取用的木製茶桶中,薄唇僅離她耳畔寸許,斐逍遙問得很輕很輕:「妳,愛他嗎?」
無垢一愣。「怎會這麼問?」她看起來像……不愛嗎?
「若是真的愛,為何妳從不會想獨占?若是真的愛,怎會不趁此良機向天下女子宣告他是妳的夫君?」成婚已兩年多了哪,除了官場上必要的場合外,他倆從未一同出遊,加上無垢行事一向低調,百姓間甚至預測這位容貌平庸的左相夫人與皇甫蓮華琴瑟不協又無子息,遲早被休下堂。
全京兆賭他倆婚姻走向的賭盤已經開得愈來愈大,賭金愈積愈多,他這開局莊家愈心癢……他們不急,他這個旁觀者已經急得快內傷了。
淡淡瞥了他一眼,無垢眼中有著明顯的笑意。「逍遙,激將法對我來說是不管用的。」
「嘖!」他不該錯估她的定力。「妳心中當真沒有一點點的不舒坦?」
「你說呢?」不承認也不否認,撇下無聊人士一枚,表面上兀自忙碌著手邊的工作,心裡卻對自己苦笑著。斐逍遙的話像是看透了她內心一直存在的盲點;她不否認方才一瞬間的確有想把阻隔在兩人間的人牆推開、緊緊抱住夫君宣誓主權的衝動;但推開了一次,下一次呢?她的夫君若沒有與她相等的想望,一切就都沒有任何意義。甩開心底不該有的思緒,無垢自己下了道註解:獨占只是一種衍生而來的情緒,並不等同於感情的深淺。
斐逍遙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妳不會到現在還存著想『讓賢』的高貴心思吧?」當初聽到時他不僅愕掉下巴,還覺得匪夷所思。
「我只是習慣了凡事不強求。」畢竟這樁婚事除了皇上的戲言外,重病的老父多少也有些托孤的意味;若除去這兩層因素,蓮華會選擇她嗎?她可不敢這麼想。是故,她不會、也不能在蓮華喜愛的女子出現時,阻止他追尋自己的幸福。
「無垢啊,無垢,」瞧見她眼中有著來不及掩飾的情緒,表示事情仍大有可為,斐逍遙大哥哥似地拍拍她的頭。「對自己誠實些,也對我家恩師有信心些吧。」
她失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
斐逍遙聳肩搖首道:「只能說妳還不夠了解自己,或是善於欺騙自己。」明明兩人都對彼此有情意,卻因為遲遲未吐露情衷而各自猜測著對方的心,這便是當局者迷吧!不過他可不打算戳破這一點。想得到遲鈍佳人的芳心,他家恩師恐怕還得再加把勁。
眸光瞥見無垢身後沒多遠的地方,詭異一笑,雙手合十,有些壞心地朝她眨眨眼。「可憐的恩師,你愛妻不救你,你就自求多福嘍。」
嘿嘿,她不配合沒關係,照樣有好戲瞧嘍!
無垢撫額一嘆。「還沒死心哪?」他這劣根性看來是改不了了。
斐逍遙皮皮一笑,下頷朝她身後的方向一努。「妳可以瞧瞧。」
無垢好奇回首,循著斐逍遙的視線看去,瞧見另一堵幾乎包圍慈雲寺前廣場的人牆。只是這堵人牆的成員不是滿眼桃花亂亂飛的眾色女子,而是一大群怒氣騰騰、年齡遍及老、中、青三代的男子們!
再次被這種異常現象愕傻了眼,無垢呆愣了會兒,吶吶問道:「這是……」
斐逍遙聳聳肩,雙手一攤。「怨男和曠男。」
她柳眉疑惑地打了個結。「……怨男?曠男?」
「主要的成員來自……」斐逍遙好心地提供正解,扳指一一細數:「等不到妻子回家的丈夫、等不到情人赴約的男人、被女人拋棄的男人、求愛被拒的男人等等等。」瞧她完全看呆了的模樣,以肘頂了頂她。「沒瞧過我家恩師的行情吧?」有多少人愛他,就有多少人恨他,冤孽啊!
「是沒親眼瞧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現在告訴我,」斐逍遙心情非常好地攤開摺扇。「妳真的不打算救他?真不再考慮一下?」
「……」
※
由於聚集在慈雲寺前的人數實在過多,驚動了巡守京兆的執金吾,費了好一番工夫驅散,待「女子朝聖團」、「怨男曠男團」佐以看熱鬧的人潮加上趕來擺攤的小販們完全散去,已是倦鳥歸巢的黃昏時刻。
「還好嗎?」無垢同情地看向引起這場混亂陣仗的禍首──她的丈夫。
皇甫蓮華一向收束得宜的髮絲微散,月牙色衣袖被扯破了幾處,看來雖有些狼狽,卻無損他的丰采,反倒有股狂狷墨客的味道。
「還可以承受。」他打趣著,不急著打理自己,修長的指順著她形狀優美的耳將髮絲塞至耳後,極其自然地將她因方才混亂而微亂的髮髻調好,溫和一笑。「倒是妳,沒被嚇著吧?」
壓根沒注意到丈夫此等親暱小動作的無垢偏首回想了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離,笑答:「一點點。」
「是嗎?」皇甫蓮華忍不住嘆息。他的妻子極其聰慧,可是她的天資是用在處理政事上的,對於男女之情卻如個未識情愛的小姑娘,著實駑鈍得很;他這個小動作已讓幾個仍留在原地瞧他的女子銀牙暗咬地離去,偏就她渾然不覺。
「是啊,事實上──」淘氣地吐吐舌。「還挺有趣的。」她想她能理解逍遙的惡趣味從何而來。
他挑眉。「有趣?」沒其它的感想?
「嗯。」注意到他俊臉有點黑,隱住一抹笑,拉著丈夫走進施粥攤後方所搭建的簡陋小棚角落,讓他在長凳上落坐;放下的粗布簾遮住了慈雲寺前三三兩兩行人探索的目光,無垢倒來杯溫熱的茶湯,「喝杯茶順順氣。」
「謝謝。」皇甫蓮華摸了摸有些僵的下巴,胸中那股因她不在乎而起的氣悶在望向她恬淡的笑顏時更添了幾分;深吸了口氣,修長的手越過她遞來的茶湯,扣住她皓腕,使勁將毫無防備的她摟入懷中。
「啊!」杯中茶湯灑上兩人衣袖,留下深深淺淺的印子,無垢驚呼:「夫君!」
「蓮。」食指點住她的唇,不厭其煩地糾正道。見她掏出繡帕忙著拭去他衣衫上的水漬,壓根沒聽到他說了什麼,皇甫蓮華拒絕受到這種忽視,握住她纖指,放在唇畔輕吻。「燙著了嗎?」
依然沒注意到他小動作的無垢應著:「沒。」幸好茶湯已冷,不然薄薄的夏裳恐怕抵擋不處熱茶,非把兩人燙傷不可。
他嘆息。「那好。」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好?
無垢疑惑地抬眼,見到他逐漸朝她俯下的身子,心跳霎時滯了一滯。
「借我一下。」十指扣上她的,密密地擁住她有些僵硬的身子,輕輕地把頭枕在她肩上,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像是將心頭所有的氣悶吐盡,放鬆地將自己交給懷中的小女人。
她輕聲應道:「……好。」
他的容顏看起來是如此疲憊,又是如此地放心,無垢鬆下身子,深怕驚動他地小心調整一下兩人的姿勢,讓他枕得更舒適。夕陽餘暉自棚外灑進,吵雜人聲漸漸散去,理了理他披散在兩人之間的髮,看著彼此交扣的十指,唇畔逸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幸福甜笑,緩緩閉上眼,享受兩人間的恬靜。
「嗯……咳!」寧馨時刻過不了多久,刻意的咳聲在布簾後響起。
無垢小臉一紅,身子倏地一僵!感覺到她的不自在,皇甫蓮華微惱地睜眼,極其緩慢地拉開兩人相依偎的姿態,修長的指戀戀地拂過芙面上比晚霞更美的豔色,在下一聲殺風景的咳聲再度響起時,懶懶問道:「愛徒,有事?」
沒忽略慵懶語音下的火氣,非常明白打壞某人好事的斐逍遙俊臉上閃過瞬間的僵硬與扭曲,硬著頭皮稟道:「方才一陣混亂中,恩師的轎子已應金吾衛要求,以李代桃僵之計先行回府。」
「是嗎?」他欣賞著她芙面上未消的紅暈。
「是否需要學生去附近雇一頂轎?」嘖!若不是等在不遠處的那人輕忽不得,他早就占個好位置喝茶看戲,哪會不識情趣地當個壞人好事的程咬金。
「不了。現下夕陽正好,難得有此閒情,」皇甫蓮華笑看猶在臉紅的無垢,執起柔荑至唇邊輕吻。「反正也不算遠,不知無垢是否願意和為夫慢步回府?」
雖是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羞到不能再羞了,聽到他難得的邀約,無垢芳心一陣悸動,迎上丈夫的視線,輕道:「夫君有此興致,無垢自當奉陪。」
「啊!」不算遠?這回府的路沒走個一個時辰絕對走不到好嗎!沒有此等好心情的斐逍遙俊臉一陣抽搐,瞄了眼不遠處茶樓二樓雅座的方向。「可是──」
輕手扶起無垢,皇甫蓮華以極其優美的手勢揮開布簾,笑意濃濃地看向他的學生。「晚了,愛徒可先行『返家』。」
「學生恭敬不如從命。」嘖,要他自個兒看著辦就是了!聳聳肩,看人臉色的功夫已練至爐火純青的斐逍遙識相地準備待會兒擺平他家恩師留下的攤子。
皇甫蓮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為師有徒如此,真是三生有幸哪。」
「恩師謬讚了!」莫名的寒顫讓斐逍遙抖了抖。「不知恩師是否需要學生去準備遮羞──不,遮面的斗笠?」
他輕笑搖首。「那倒不必。」
不必?
斐逍遙懷疑地瞧著他那恩師。要真讓皇甫蓮華一路招招搖搖地走回左相府,恐怕會造成京兆另一場意外的暴動,到天亮都走不到吧……
「這就要勞煩愛徒你了。」有事弟子服其勞嘛。
又是他?!
斐逍遙食指比著自己,怪叫:「不、會、吧!」
皇甫蓮華此時的笑顏清聖如畫中謫仙,一副「你任重而道遠」地拍了拍斐逍遙明顯垮下的肩膀。「為師非常相信依你的能力,必定可以讓我們夫妻倆『暢行無阻』地回府。」
比著自己的鼻子,斐逍遙大喊:「我?!」關他什麼事啊!
此刻非常能體會啞巴吃到黃連時的心情的斐逍遙,見皇甫蓮華執起無垢的手一吻,緩步往返家的方向走去,他一個箭步擋在兩人面前,很乞憐地看向唯一可以讓他家恩師改變心意的人。「無垢?」
無垢瑩眸頑皮一轉,笑著拍拍他,像在拍一隻掉入陷阱的小笨狗。「就辛苦你了。」
「……」講不講道義啊!重色輕友也不是這樣吧,他的命好苦啊。
※
雖是夏日,這幾日芙蓉園內卻可說是春意盎然,簡直像舉辦了場連續三日的集體相親大會;雖是湊成了數對佳偶,可他這個后位仍虛懸的皇帝卻成了眾色女子追逐的目標;而另一個眾人注目的焦點則是皇甫蓮華,弦月麗姬無視各方的竊竊私語,求愛攻勢直接而火熱,那種執拗的熱情簡直足以將整池夏蓮焚燒殆盡。
「原來你在這兒!」尋人不遇,果真,愈往人煙稀少的地方愈找得到他。
芙蓉園極深的僻靜處、重重假山之後,翠色柳枝為屏,手執柳條權充釣竿,垂眸假寐的皇甫蓮華眼簾微掀,見來人是萬民之上的皇上,卻也僅是揚手招呼,未依規矩行臣下的拜禮。「陛下。」
私下並不注重君臣之儀的燄明帝並未因他失禮的舉止多置一詞,頗富興味地瞧著他手中離水至少三寸且無釣餌的釣竿,打趣道:「收穫如何?」
皇甫蓮華薄唇微掀,比了比一旁以柳條編成、此時猶空的臨時魚簍。
燄明帝撩袍而坐,瞥向連搭理他的打算也無的近臣,想了想,主動投下第一顆問路石──
「無垢今兒個還是沒來?」幾日來三品以上官員的女眷皆已主動來拜見,倒是沒見著那抹嫻雅倩影。
「她忙。」適逢高僧至慈雲寺說法,京兆的達官貴人家為此布施了不少米糧和錢財,對照顧孤兒貧民一向不遺餘力的無垢,這幾日皆頂著毒辣太陽在寺前廣場幫忙施粥贈糧,他看了雖心疼,卻不會阻她想做的事。
「朕還以為是你特地留她在府中呢,畢竟……」燄明帝壞壞一笑。「她可是因你而再次大大出了名哪。」
日前這對夫妻悠閒的黃昏漫步掀起整個京兆的議論,傳言將他護妻備至的深情模樣形容個十成十,現下京兆左相夫妻姻緣之事的賭盤可是翻了又翻哪。
傳聞中的主角懶懶地睞了眼君王。「皇上真是好興致。」三姑六婆的模樣仿得徹底,果真是太平盛世,好悠閒啊。
「不擔心?」據聞不少被妒火焚燒的紅顏還主動找上無垢挑釁呢,就不相信他真能無動於衷。
「不。」他的愛徒自會打發掉那些鬧得太過火的無聊人士。不打算耗在這個話題上的皇甫蓮華睞了眼君王。「陛下還有其它事?」
意思是想趕人了?識趣地摸摸鼻子,燄明帝舉高雙手示誠。
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清風吹拂過柳梢,盪漾的綠波發出颯颯聲響,皇甫蓮華又回到先前假寐的姿態。燄明帝瞥了眼那支仍未釣上魚兒的釣竿,淡問:「聽說北方來的大魚找上你?」
「正確的說法是──尚未。」他把那條魚扔給愛徒去應付了。
燄明帝沉吟了會兒。「你打算何時見他?」
皇甫蓮華反問:「皇上希望臣何時見他?」姿態動也未動,話中有話地續道:「方法並不只有一個,此時改變策略並無不可。」
來這招!若是信不過他皇甫蓮華,當初便不會與他聯手下這盤險棋。瞧不過某人過於平靜的燄明帝瞳眸一轉,裝模作樣地搖首嘆道:「朕瞧麗姬無視未婚的皇親、仕子們的示好,正滿園子找你呢,真不知道如此不解風情的男人有什麼好。著實惹人心疼啊,教人忍不住想幫她──」
聽出他語中的玄機,皇甫蓮華緩緩睜開眼,警告地喚道:「皇上!」
燄明帝壓根不理會他刻意呼喚的稱謂。「朕許久沒幫人賜婚了,月武第一美人應是配得上我天朝第一美男子吧。」
「臣,已娶妻。」而賜婚的正是眼前無聊到耍起小脾氣的皇上。
燄明帝雙手一攤。「你也知道雲落遲尚未把咱們北防的兵力部署完成,月武國主若真向朕提出和親要求,朕是不能、也沒有理由拒絕的。」
也就是說他皇甫蓮華要做好為國捐軀、喔不,是和親的心理準備;只是,一國公主怎能委屈做小,屆時無垢的立場恐怕相當難堪。
「皇上,」皇上想削自個兒的面子他自然不會攔著他,只是盡臣子的本分,聊勝於無地提醒道:「君無戲言,慎思哪。」
瞄了眼皇甫蓮華仍帶著淡笑的俊臉,深知他性子的燄明帝清了清喉,比起一指。「至少給朕一個拒絕的理由。」
「理由?」皇甫蓮華慵懶地瞥向身旁的君王。「要聽謊言還是真話?」
燄明帝翻了個大白眼。「謊言還用得著你說?」
皇甫蓮華振了振衣袖。「臣有話直說?」
燄明帝擺擺手。「但說無妨。」
那他就說了:「我對她不感興趣。」
「……」還真直接。「不再考慮?」
「單向付出的感情,不管再濃再烈,終有消散的時候。」若每個對他有意的女子都要他負責,那恐怕連整個後宮都塞不下了!美人如何、公主又如何?他的目光、他的情感只願放在一個女子身上。「臣不認為皇上這盤棋需要額外的棋子。」
「是不需要啦。」只是看不慣他過於淡然的模樣,想找些樂子逗逗他罷了。燄明帝感嘆道:「唉,朕實在太縱容臣下了。」
他挑眉。「皇上這是在抱怨?」
呿,還真容不得別人說哪。「……寡人深深覺得,咱們天朝能有個憂國憂民的宰相,實為萬民之福啊。」
「憂國憂民是嗎?」不理會燄明帝語中的取笑,皇甫蓮華鳳眸含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望向遠方。
要論憂國憂民,他是及不上自家愛妻的;甚至,有時他會忍不住懷疑──她愛的究竟是他?還是這個天下?
「愛卿,」燄明帝挑眉,沒錯過皇甫蓮華俊容上一閃而逝、既困惑又寵溺的笑意,嗯,頗耐人尋味啊。「下定決心了?」
「這個問題,皇上不覺得問得晚了嗎?」拋開心中的矛盾情緒,正了正神色,皇甫蓮華終於如君王所願地談起正事。「明明和月武太子鬥得正盛的二皇子弦月豐,會在這當兒自願擔任月武來使所為何事,皇上早已知曉,不是嗎?」
「是啊。」燄明帝垂下深沉的眼,靜待他未竟的下文。
水面霎時一破,柳枝製成的釣竿在此時大大地晃動了幾下,離水三寸的柳枝上緊咬著一尾肥美魚兒,甩著尾不住掙動。
皇甫蓮華唇畔揚起一抹笑,緩緩收竿,慢條斯理地將上勾的魚兒放入魚簍中。
「願者,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