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簡介:
梁薰因父親破產負債而休學(音樂系),成為婚禮樂團樂手(大提琴);又為增加收入而去應徵專接喪家告別式的國樂團樂手(南胡),結束後覷見路邊租屋廣告,和房東約了公寓大樓下見面,恰恰迎上飆輪椅過來的腦麻患者紀寬。梁薰幫紀寬撿拾掉落的物品,並與之談笑。當搬入租處時,梁薰正苦惱於搬不動重物,突然有一高大男子(紀恆)默默將那一箱箱重物搬入屋,原來是對門鄰居,卻是自此以後再沒見過他。兩星期後,梁薰第一次告別式出演,意外發現接送團員的司機是那久不見的鄰居,才知他與國樂團團長是大學同學。
紀寬生性樂觀,製作手工餅乾自食其力;紀恆則是影片剪接師。較多的接觸後,梁薰了解兩兄弟的處境,並對紀恆無怨照顧兄長很是佩服,也才知道紀寬的半癱是因地震時為保護紀恆而導致。漸漸地,兩人能聊的事多了,自然而然地生出情愫;但當紀恆看見有年輕男人來找梁薰時,思及自己的經濟狀況與大她一輪的年紀,不覺萌生退意,以冷漠疏離隔開彼此,直至梁薰為追搶紀寬錢的歹徒而跌倒受傷,兩人才將心事說開,開始交往;無奈梁薰母親得知後大力反對並找紀恆談話。紀恆不想梁薰為難痛苦,主動提分手。
兩人再見已是四年後……
主要人物:
●紀恆:帶著腦麻又因地震遭壓半癱的哥哥租屋生活的A片剪接師。
●梁薰:因父親破產負債,優渥生活不再,還需休學(音樂系)跑婚喪場子掙錢的樂團樂手。
●紀寬:紀恆二哥,腦麻患者,地震時為救紀恆而至半癱,心性樂觀,製作手工餅乾販售自立自強。
次要人物:
●陳文藝:紀恆大學同學。A片剪接師、文藝國樂團團長,專接告別式場子。
●張佳彥:紀恆大學同學,在家接日本A片翻譯,立志成台灣AV界李安。
●劉晰:文藝國樂團團員,吹管樂器。
●吳慧心:文藝國樂團團員,專長琵琶,與劉晰是夫妻。
●鍾紹軒:梁薰分手多年的前男友。
●陳嘉欣:糖果盒婚禮樂團小提琴手,梁薰同事、好友。
●梁以辰:梁薰大弟。
●梁以均:梁薰小弟。
內容試閱:
天氣漸漸轉涼,梁薰下車時,空著的那手摩挲了下裸露在外的手臂;她回首向車內同事道再見,小腿才往前跨一步,兩肩被披上薄夾克。
「怎麼不帶件外套?現在早晚氣溫低,小心感冒。」紀恆拉攏她身上那件他的外套,接過她手裡的琴盒。
「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回你姑姑那了?」他姑姑還是走了,這段時間忙著後事,兩人見面機會不多,即便遇上,也是匆匆一瞥。他們之間不進不退,往前一分怕為難對方,後退一步又萬分不捨,僅能守在原地,誰都不提那些惱人的事;他們似在無聲中達成一種默契,好像只要不說破,困難就不在那裡。
「晉塔後就沒事了。」他握住她的手,兩人穿過街道,慢慢走著。片刻的寧馨後,他輕輕捏她手心。「累不累?」
她抬眼看他瘦削的臉頰。「在你面前,怎麼好意思說累。」
他笑一下。「怎麼這麼說?」
「你好像瘦了點。」
「有麼?」
她點點頭。「連黑眼圈都有了。你這樣公司、住家、醫院三個地方跑,也沒聽你說累了,我只是跑跑場子又算什麼。」
「都是我該做的事。」他掏鑰匙時問她:「餓不餓,去吃碗麵?」
「你是不是忙到晚餐也沒吃?」
他掌心貼住她背,往大門裡輕推。「吃了碗鹹粥,現在餓了。」
上樓時,她進屋將物品放妥,換了件休閒洋裝;他回屋去看兄長,兩人再一道下樓,來到小麵攤。外頭長椅上坐了三個大男人正在划拳,旁邊立著幾瓶啤酒罐,老闆熟知兩人口味,見了他們直接抓兩丸麵下鍋,一面堆著憨笑道歉:「外面沒位了,今天要麻煩你們坐裡面,歹勢!」
紀恆攬著她走進店內,在角落小桌前坐了下來。小店有些舊了,掛在牆上的電風扇發出嗡嗡響,梁薰按住被風扇吹亂的髮絲,問:「二哥睡了?」
「今天跟去火葬場,累了,回來洗過澡就睡了。」見她動作,他起身,伸長了手臂去拉電風扇開關。風扇停下時,風葉似輕顫數下,他不以為忤,才坐回位子時,桌面上的調味罐震動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在聽見更大的震動聲響及周圍食客驚叫著「地震」的聲音時,他起身拉住她,將她往桌下藏。「抱頭。」他音色略緊,一手環住她,一手抓住桌腳。
梁薰屈著身子,雙手抱在頭上,心跳一下快過一下。有什麼物品不斷掉下,發出脆響,伴著驚慌的叫聲,她側過眼一看,地板上有摔碎的辣椒罐,濺得地板都是醬。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時間,可能只是數秒鐘,但對這個城市的人們而言,每一秒都是煎熬與驚恐。一切歸於平靜時,他們才和鄰桌那些同躲在桌下的客人們一起探出身。
「好可怕,不知道幾級……」
「怎麼會這麼搖,震央是我們這裡嗎?」
在嘈雜的討論聲中,紀恆扶著梁薰在椅上坐下,他這時才想起家裡的紀寬,心急開口:「我先回去看二哥。」只落下這麼一句,匆匆忙忙便往家裡跑。
梁薰還來不及反應,眼裡是他遠去的背影。小麵攤地板上醬汁四溢,哪還能做生意,老闆夫婦打開電視等最新消息,一邊忙掃地清理,食客們紛紛掏錢結帳欲趕回家中……好像所有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該關心的人,怎麼只有她一個人孤伶伶杵在這?
她想起家人,拿起手機才撥了電話,天花板上的電燈閃爍兩下,小店陷入黑暗,驚慌的叫聲不知從哪人口中發出,她愣一下,往店外望,亦是黑漆漆一片。電話響了有點久才被接起,她人已藉著手機螢幕微弱的光亮慢慢走出店外,身後是老闆娘提醒她要小心的聲音。
母親在那端告知他們平安無事,問她狀況怎麼樣,問紀恆在不在她身邊陪她。她愣半秒,答:「他在,我們在外面吃麵,現在要回去了。」
「那就好。雖然我反對你們繼續交往,但如果他因為這樣就不管妳,那妳就真能看清這個人的真面目了。」
她不想再說這事,道句晚安,掛了電話。
這一帶似乎停電了,路燈不亮,僅有路過的車燈短暫帶來光線。大樓裡一片黑暗,她開啟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一步一步踏著階梯上樓,走至房門前,她聽見對面那扇半敞的門裡傳來紀寬驚恐的聲音。
「我……現在閤眼……會不會……再醒……不……不來?」
「不會的,已經停了,你別怕,我就在這裡。」
「會、會……餘震!」
「我陪你啊,我們一起躲到桌下,不會有事。」
「桌下……會……被壓……腿不能……走了……」
「我門開著,你怕的話,我抱你跑到外面。我都想好了,不用煩惱。」
「小……薰呢?」
「她……我等等會過去看她,你別擔心。」
她聽見他耐性哄慰的聲音,握門把的手頓了一下,才打開門。在黑漆漆的屋裡坐了好一會,她翻出之前他買蛋糕附上的蠟燭,在浴室點上;她帶上乾淨衣物和手機進浴室,開始沐浴。
紀恆在紀寬熟睡後,才輕手輕腳地起身,稍早前隱約聽見開門聲,他拿了她的鑰匙直接開了她家大門。浴室門未關,裡頭透出的微光及水聲讓他知道她人在浴室裡。他慢慢走近,想出聲說話,但在看見她一個人站在花灑下沖身體的身影時,住了口。
蠟燭被固定在洗臉臺架上,微亮的燭火僅能給予方寸光明。他看見她關水,摸著一旁架上的沐浴乳,按壓數下,在身上搓揉出泡沫時,鈴聲忽然響起。她開水沖淨雙手,轉身踏出淋浴間,抓了手機接電話。
「對,妳怎麼知道我們這邊停電……那邊有電啊,真好,新聞有報震央在哪了嗎……我現在正在洗澡,洗完就睡了……我這裡有蠟燭,就點蠟燭洗啊……哪會危險,妳不要擔心,點蠟燭洗澡也滿浪漫……」她笑了兩聲,音色發乾。
他靠在門邊,聽她聲音斷斷續續;他從對話內容猜出是她家人後,將自己身影往旁挪了挪。說他沒想要偷聽,他也心虛,但這時出現,讓她當他的面與她家人對話,她恐怕也不自在。
「有啊,他一直都陪在我身邊……他當然也有陪他哥,我們從麵攤回來,就先回他那裡看他哥哥,他哥哥睡了他就過來陪我……他對我真的好,為什麼妳跟爸就是反對我們交往……」聽母親語氣嚴肅起來,像又打算分析她這段感情將帶來的困難時,梁薰急開口:「媽,我現在光著身體,要趕快沖澡,不跟妳聊了。我沒事,妳不要擔心,快去睡……」
掛了電話,她呵口氣,踏進淋浴間時,腳下沒留意,踢到拉門門框,她重心失衡,往前傾斜,頭先撞上牆壁,她跪跌在浴間,髮上的包巾散落在地。扶著牆欲起身,一雙手摟住她,將她托抱起來。
「有沒有受傷?」紀恆在她站妥時,摸了摸她的額頭。「撞到這裡?」
「沒事。」她拉下他按揉額角的手。「二哥呢?」
「睡了。」他彎身拾起擦髮巾。
她接過,包裹住長髮。「你先出去,我把身體沖一沖。」
他不放心,就站在門邊等她,等她洗淨套上衣物出來時,他一把抱住她。沒有前奏、沒有什麼催情的氛圍,他這麼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不明所以,她甚至感受到他纏住她的兩臂有些顫抖。她開他玩笑:「被地震嚇到了?」
紀恆把臉埋進她濕涼的脖頸,啞聲道:「對不起。」
他的聲音催出她心裡的委屈,眼底湧起熱意,瞬間潮濕。她也不是不需要人陪,她也不是不害怕,可是又能怎麼樣?他又好過到哪裡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一個吻,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他的命是兄長以半身癱瘓才交換來他的完整,無論何時何地,他的二哥永遠是最重要的那個人,遠比他自己的性命來得要緊與珍貴。所以,他把她拋在小麵攤了。
對不起,他讓她一個人在失了光亮的黑暗中摸索著回來。她沒喊他也沒哭嚷害怕,她很獨立、很懂事、很體貼,在這時候沒讓他在二哥與她之間選擇,但這並不表示她不需要一個肩膀和一副胸膛。她的獨立不該理所當然。
對不起,他總是讓她為了他而撒謊,讓她欺瞞她的雙親。
對不起,現在的他給不了依靠,給不出安全感,他還不夠強悍,他做不到完美,他甚至連一個能讓她感到安心、能遮風避雨的房子都沒有,他拿什麼讓她父母放心?若繼續無視橫在眼前的困難,把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太自私?
※
在十月底這季節交替時,紀恆生了場病。
整個下半夜,他躺在床上體溫退不下來,一度考慮要是再不退,她要打電話送醫院了。熬至清晨,總算降了些溫度;以為是一般感冒,體溫降了就沒事,哪想得到九點多又突然高燒。
叫車陪他上診所,在診所服過藥才返家,燒是退了下來,但不過一個多小時體溫又竄高,早上就在高燒、退燒、高燒、退燒間反覆折騰。
她有駕照,但數年未碰車,不敢貿然開他的休旅車,打了電話拜託陳文藝幫忙,將他送至醫院掛急診。醫生問了狀況,掛上點滴,為他做流感快篩和抽血檢驗。
「點滴也沒那麼快打完,妳趁機好好休息一下,坐著瞇一會也好,紀寬那裡我等等去看看,順便跟他說情況讓他安心。」陳文藝交代幾句,隨後離開。
病床被安排在角落,梁薰揀了把椅子,靠牆而坐。
凌晨近兩點時,門鈴響了數聲後換大門被拍響,紀寬在外頭喊她,她進到他們屋裡,紀恆躺在床上,臉色看著蒼白,他聽見聲響也只是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她一眼又閤上。
紀寬說他下班返家後就不大對勁,身體摸著燙,量過體溫才知他發燒。家裡有退燒藥,服下後不見燒退,紀寬去開冷氣,逼他喝水,還拿了冰枕給他,但體溫遲遲不降,才心急地找她過來。
從未見過他如此虛弱,她也擔心,下半夜就坐在他床邊等他燒退。她幾乎一夜未眠,這刻見他睡得熟,她才感到疲倦。
打了個呵欠,她靠向一旁牆柱,眼才剛閤上,包裡手機響起來。「喂?」她擔心打擾到其他患者,急忙接起,聲音壓得低。
「……我不能回去了。」話聲方落,果然聽見母親在彼端揚聲質問的聲音。
「為什麼?不是說好晚上一起吃飯的嗎?」
「我有一點事情,今天不能回去,明天晚上沒工作,明晚好嗎?」這段日子都是這樣,不是打電話來讓她回家吃飯,就是突然出現在她租處門口。她知道母親用意,也知道現在的「回家吃飯」意謂著餐桌上一定會多出另一個她未曾見過的男子。上次是一位在科技園區上班的李先生,再上次是一位車商通路開發經理葉先生……
她不知母親何時認識這麼多人,她想拒絕,但明白那無益於她與紀恆的感情發展,只能暫時妥協,在母親面前做個聽話的孩子,至少這麼做能安撫母親,讓她不至於將她的堅持怪罪於紀恆。她不知道這樣一面瞞著紀恆回家吃相親飯,一面又向母親妥協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她對他們同時感到抱歉和心虛,卻無力改變。
「明晚?我跟人家約好今天,妳也答應了,妳現在要改明晚?」梁母不大高興。
梁薰呵口氣,問:「妳這次又約了誰?隔壁王阿姨介紹的,還是爸哪個朋友的兒子?」
梁母為了讓她乖乖返家,從不曾明白表示是讓她回來相親,這會自己說漏,一時之間答不出話。
「媽,我知道妳是讓我回去相親,妳應該也猜到我知道,為什麼每次都不肯老實告訴我?」
「說了妳會回來?」
她聲音略啞,慢吞吞地說:「回不回去真的有分別?妳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紀恆,讓我相幾次親我還是──」
梁母打斷她,在彼端嚷了起來,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著她都能背誦的道理,她耐性告罄,淡聲開口:「媽,我今天真的不方便回去。」
「是要跟他在一起吧?」
她垂著眼簾,默思一會,才開口:「他生病了,我不放心。」
梁母以一種「妳看吧,我早說他沒辦法照顧好妳」的口氣又說了幾句,她蹙著眉應了句:「爸生病時,妳會不管他?」
這通電話最後結束在彼端一句「白費我們用心良苦」的斥責聲中。
她握著手機,低語:「媽媽,我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啊。」
所以愛情,為什麼這麼難?只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
她垂眼呆坐好一會,才抬起臉蛋,床上那人睜著眼,拿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安靜看她。她心跳了下,拉近椅子。「醒了?有沒有好一點?」
他沒說話,只瞅著她。
她擔心,摸上他的臉。「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還不舒服?」臉不燙,她再摸他脖子、摸他手臂,體溫均正常,她收手時,卻被他握住。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他指節穿過她的,緊緊扣住,以為他撒嬌,她笑得甜蜜,輕聲安撫:「應該是流感,等等快篩就會有結果,醫生說你長這麼高大,還是壯年,所以恢復快,點滴打完,吃個藥就沒事了。」
紀恆還是沒說話,沉靜的樣子令她心有些慌。她斂去笑容,心裡有數。
「能不能……」沉默對視數十秒,他才開口:「能不能抱一下?」他喉痛,聲音乾啞。
她瞪著他瞧,瞪得眼圈發紅。
「讓我抱一下?」他又開口,抬高被打上針的手,她瞧見點滴軟管晃了下,心隨著酸了下。她靠近,傾前身子抱住他,臉貼在他左胸上。
他摸上她的髮,掌心來回滑著,然後在她臉頰停留,他拇指在上頭輕輕摩挲好一會,沙啞著嗓音問:「分手好不好?」
聲音從他胸膛鑽入耳膜,有些悶,有些沉,她像沒聽清,許久沒反應。
「我們……」紀恆摸摸她的頭,再問:「我們分手好不好?」
她目光落在她方才坐過的那張椅上,眼淚流了下來。他問第一次時,她聽見了,好像不意外他會提出,聽見時她甚至有鬆口氣的感覺。當他再問,那沉啞的聲音催她落淚,她怎麼能有鬆口氣的感覺?
「我知道妳很累,努力維持和平,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妳讓水面看著無波無痕,其實我們都知道,水面下早生成漩渦。」他撫著她的髮,聲音又低又沉:「常聽人說婆媳問題很難解決,我沒體會過,這輩子也不可能有這種體驗,但看妳這樣,我好像也能明白成為夾心餅乾的無力感……」
她沒回應,維持同樣姿勢。
他看著垂掛床側,那有些髒的綠色布簾,沉靜了數十秒,才再次啟口:「養大一個孩子不容易,爸爸媽媽把妳養這麼大,為了我讓他們擔心、生氣,他們心裡一定很難過。不要讓他們難過,也不要去埋怨、去怪他們反對,他們只是想把自己的女兒,交給一個能讓他們安心、放心的男人。」
她知道,所以才為難。
當一個人經歷愈多,長得愈大,考慮與衡量也隨年紀增加。這時的我們若喜愛一樣事物時,不再是向大人撒撒嬌就能得到,也不是拿著一百分考卷就能換來心之所想;犯了錯不再是「對不起」或是「我忘了」就能解決,更不是吐個舌、聳聳肩就能賴皮不理會。
因為肩上擔子重了、因為考慮多了,他們誰都不再能隨心所欲。
「我不夠好,不能讓妳的家人對我放心;我也自私,不想背一個不顧兄長的罪名,所以不敢不管二哥。」
梁薰搖頭,手擰著他腰側衣料,滿臉濕淚,猛吸鼻子。
他胸口潮濕,他摸上她濕淋淋的臉,彷彿知道她為何搖頭,笑了一聲,音色粗啞:「不要哭,不要難過。如果我夠好,不會在地震時把妳一個人丟在麵攤,不會讓妳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洗澡;如果我夠好,我應該事事將妳擺第一,好讓妳有充分的安全感、好讓妳家人對妳我放心,但我不會這麼做……妳看,為了我妳忙整夜,我連讓妳『睡好覺』這麼簡單的需求都做不到,像我這樣的人,哪裡值得託付?」
她伏在他胸前,哭得瑟瑟發顫,他喟嘆出聲:「我知道妳說過要一直在一起,我當那是妳的承諾,一個做了承諾的人,要提分手或許有些困難,因為那就像背叛,是多麼沉重的罪,所以分手由我來說。」
她喘了口氣,哭出聲來,每一個抽噎,都是不甘願又不得不,她哭到幾乎換不過氣。
他眨了下痠脹的眼,輕輕拍她的背。不是不可惜,不是不難過,但或許上天讓他們遇見彼此,不是要給他們一個幸福的結果,是要他們明白,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相遇、相愛、分開,都只是人生一小部分,幸運一點的,可以相守;運氣差的,可能到最後還要仇恨彼此,所以他們都該慶幸他們這麼平心靜氣;所以他們都該感謝,感謝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讓自己這麼喜歡、這麼心疼,這麼捨不得。
梁薰哭很久、想很久,心裡許多話想說,到了嘴邊,只化為一句:「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他沉默很久,緩緩啟口:「……更想看見妳快樂。」
現在的妳,口不對心,有時連笑都虛偽。
即使我還想和妳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但我們都過了無憂張狂的年紀,早忘了還有一種叫「奮不顧身」的勇氣。
※
愛情的發生是兩個人的事,圓滿的那條線卻不握在他們手裡。
梁薰同意分手。
人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也許各退一步,會有更好的未來;也許分開,彼此都能從為難中解脫。她是這麼以為,可還沒真的分開,她已開始想念。她想她工作後,誰來接她與她並肩返家;她想她吃麵時,誰會撩起她的髮,為她紮上一個髮夾;她想她吃霜淇淋時,送的那一支有誰能幫她消化;她想她想念他時,他是否一樣也在想著她;她想……她想若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他們是否還會相愛一場?
「這個不用搬?」看著已剝去床單的五尺雙人床組,張佳彥問。
「這房東的,搬這組沙發床就好。」紀恆手拍了拍沙發床。
陳文藝挽著袖走來,他輕輕推了推紀恆,道:「這個我跟佳彥搬。」說話時,使了使眼色。
紀恆順他目光望去,小女生就坐在椅上,怔怔看著他們工作。
「我……可以……搬枕頭。」紀寬看看他們,出聲補了句。
「喔喔,那枕頭給你,沙發床我跟文藝來就好。」張佳彥把裝進袋子的枕頭遞給紀寬,與陳文藝一前一後將沙發床挪至屋外。
「紀寬,你先去按電梯。」陳文藝喊了聲。
聽見電梯門開的聲音,紀恆才走至她身前。他矮下身子,雙手覆上她擱在腿上的手,輕聲道:「我們要走了。」
她眨了眨眼,看著空蕩蕩的屋內,嚅動唇瓣數回,才擠出聲音:「真的不讓我知道你們住哪?」
她同意分手後,他開始找房子,問他為什麼,他說現在二哥手工餅乾訂單增加不少,有時訂單數量龐大,需要大一點的空間做烘焙,他不好常常跟陳文藝借空間,另找房子才實際。
他話說得婉轉好聽,她心裡明白他們搬離是因為她,否則當她問他新住處地址時,他為何不願說?
「讓妳知道了,妳會走不開。」紀恆看著她,「不要被這段感情束縛,好好去過妳的生活。妳不是還有夢想,想考進交響樂團?趁年輕,還有逐夢的機會就要用力去追。」
「不讓我知道地方,有事打電話總可以吧?」她想著他上回在醫院打點滴的模樣,牽掛不下。
「好。」
「不換號碼?」
他眉目柔軟,笑了一下。「為了妳,不換。」
「會不會讓我找不到人?」
他又笑,眸底溫柔。「不會。怎麼捨得讓妳找不到。」
她眼眶潮濕,手心撫上他臉龐。他從來不浪漫,今天嘴像裹了蜜,卻是因為要離開她。
看他們整理,行李一箱箱挪出去,她想了很久。是她不夠成熟,她思慮未周全,軟性的姿態迫他對她表白,只想著想和這個人在一起,卻沒考慮過現實要面對的問題;又或者該說,她偷偷想過爸媽的反應,只是她太自私,抱著愛了再說的僥倖心態。
如果當時她不介入他的生活,今日他不需搬離此地,是她攪亂了他們兄弟平靜的生活。但沒關係,她會讓自己更好,她會讓爸媽相信她的選擇,那時,她會坐在舞台中央,讓他看見她已準備好,準備好與他繼續,如果他還願意。
「走吧,我得鎖門,把鑰匙拿去給房東了。」他拉下她的手,起身與之走出屋外,掩上大門。
再見了,梁薰。
也許有一天,我會買張門票,坐在舞台下面,聽妳的琴聲,看妳張揚妳的自信與美麗;如果那時妳看見我,願意的話,請妳為我奏一首安可曲,我會知道那是妳思念我的聲音。
◎愛情沒有理由,沒有對錯,有的只是想要被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