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大家好,我是羅善能,家裡排行第四,但是大家都叫我羅六!」
這是林苓綺對羅善能的第一個印象,來自於很奇怪的自我介紹內容。
那是在高一那年,他們同班同學。
就長相而言,羅善能有一張很吸引人的臉,光從外表來看,幾乎就可以斷定他那灑脫不羈、不拘小節的個性,而他真的是如此。
不過,外表和姓名這種資訊,對她而言,只會注意五分鐘左右,因為她最重要的目標是適應新環境。
她知道自己並非絕頂聰明之人,資質或許很好,但她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卻是相對弱點。每到一個新環境,她總需要花不少時間磨合:習慣新的人事物,包括人與人之間那群體的友善與否、課業的難易與繁重等級、老師們的教學方式與授課步調。
在找到自己的節奏、步上軌道之前,她通常不在意外在的人事物。特別是這所學校,是她極力爭取、父親勉為其難咬牙撐著才能讓她念得起的學校,她不想耗盡家中資源後卻浪費時間與精力。
國二時,父親曾詢問她對未來的規劃。長年和父親對奕,隨著贏父親的次數越來越多,父親也就越來越尊重她的意見。
父親暗示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概念,但她表達,她兩者都不想要,她要當牛首。父親明白了,於是努力協助她。
老年得女、年輕妻子逃避責任自己去追求快樂生活之後,父親的重心就放在了女兒身上;職業軍人出身,最高軍階也就只到上校,住的是租金便宜的軍舍,幾十年攢來的積蓄願意就這樣栽培女兒。
如果說,性啟蒙時代的青春期國中歲月是最殘酷的人肉市場,那她絕對深表贊同。雖然這人肉市場沒有婚姻買賣,但對外表的評斷與批判,在未成熟與叛逆的心智階段,總是最血淋淋最口不擇言的。
胖女生被罵肥婆是司空見慣,而她就常常聽到「醜八怪」三個字加在她身上。這種程度的代稱還只是小兒科。
經歷過那一階段之後,她充分理解,對有些人來說,成功與富貴有捷徑可循;可是對她來說,捷徑並不存在,幸而她相信天道酬勤,心無旁鶩努力向前,一樣能達到目標。
但羅善能這種人,就是會讓人留下印象的類型。
第一次真的注意他,是她當值日生,提著大垃圾袋到資源回收處,一個人走了過來,看到她慢慢提著走著,連問都沒問就接手過去,然後快步走遠。稍後他又折返回來,經過她時,彷彿根本不知道剛剛他援助的人是她,很自然地趕上前跟他的那一掛閒聊講話。
她很早以前就清楚,自己是那種提重物不會有人幫的女生;後來她觀察到,他是那種看到女生提重物,不管對方是誰都會幫的男生。
他那種幫忙的姿態,彷彿看到老人過馬路,彷彿就是那種單純的濟弱扶傾。
在逐漸適應環境之後,她開始注意周遭了,這時她才知道,這位羅六羅善能在學校算是話題人物。
話題的原因,在於四維羅家。
「我今天看到羅四耶,他真的好可愛唷!」
「就跟妳說吧!上次看到他笑,我整個人都呆在當場,霎時只覺得心情超好的!」
女同學們最常討論的羅家人是羅善能的哥哥──那位羅四羅善信;而羅家最引人注目的是,八個孩子中有四兄弟在同一所高中就學這樣的狀態。
不像大多數的學生自國中部一路念上來彼此熟悉,她是高中部才加入的;當時她聽到這訊息時微微一愣,想著這羅家未免太多產,而四兄弟一起念高中,這歲數間隔也太近。
她想像著一個母親被一堆青春期兒子們的臭汗味包圍、以及七個發育中男生可怕食量的恐怖場景。
但是她錯了,她的想像錯得離譜。綜合她所聽到的混亂訊息,轉換成簡單扼要、讓人容易理解的懶人包,會是這樣的:
羅善能的老爸是多情種,有一個老婆和四個情人;因為是同時進行中,所以孩子們的排行大亂鬥。
羅善能是元配的四子,卻是他父親的第六個孩子──因為被外面兩個異母手足亂入,所以他才會在自介時說自己在家裡排行第四但大家都叫他羅六。
同校高三的羅二就是外面女人生的。
而羅善能他們家的四兄弟,羅一早已畢業多年,高二的則是羅四,高一的則有羅五羅六這對異卵雙胞胎。
聽到這些訊息後,她才知道隔壁班那個偶爾會來串門子的是羅五羅善治,因為長得不那麼像,所以她一開始並沒注意。
這種錯綜複雜的排行與背景,讓林苓綺感到有些混亂;但反正考試不會考,她就不可能進一步去探查,頂多是覺得同時供養四兄弟在頂級私校的家庭,富有的程度讓她感到有些嚇人。
其實四維羅家在這所有一半是富家子弟、另外接近一半是權貴天龍人的學校,背景不能算頂尖,可這類八卦實在引人注意,所以也就這麼知名了起來。
雖然已引起她的注意,可羅家對她而言,仍舊只是平行線,儘管羅善能在老師們心目中是個麻煩人物,等於黃、紅牌收藏家──就是那種每個班都會有的,挑戰老師權威的人物;但這始終與她無關,畢竟要夠靠近才會有干涉,不論是物理機械或是人際相處都是這樣的。
「羅善能!」數學老師走到最後一排,喊名的聲音有點不悅。
「啊!」羅六羅善能這樣叫了一聲。
她往斜後方那個方位瞧,隔著兩排座椅,看到老師拿著一本名為《笑傲江湖》的書,羅善能側臉顯示的狀態是傻笑中。
「來,黃牌!」老師也不囉嗦,將夾在寫字板上的黃色卡片拿下,放在羅六桌上。「下次我不給紅牌,直接告訴你辟邪劍譜的祕密!」
「啊啊啊!老師你這樣是爆雷嗎?請不要啊,給我紅牌就好。」
同學們聽到他的白爛都不禁笑出聲,她則睨了那張黃牌一眼,不明白何以他仍能笑得出來。
這所私校之所以昂貴,在於在其治學與師資。在管理學生這部分,群體關係、社會化、甚至該有的勞動,學生絕對無法避免。
另一個最顯著的特色,即是它認為教育這責任,家長們絲毫沒有可以卸責的理由,所以只要老師覺得學生行為脫序或難以管教,便會發下黃牌或紅牌並記錄在案。黃牌持有者當天須請家長聯繫校方了解狀況,紅牌則是麻煩家長當日來校理解、說明,才能領回貴子弟。
小說被拿走之後的羅善能,似乎覺得凡事都無趣,於是閉上眼呈現老僧入定狀態。
「……」是在偷睡覺吧。
「羅、善、能!」在寫範例題的數學老師突然回過身,自講台上中氣十足地喊著。
「啊!」果然,一臉驚醒模樣。
「我跟你說,辟邪劍譜的祕密就是,欲練神功──」
「老師你不能這樣,會害到無辜的同學!應該還有很多人沒看過《笑傲江湖》,不想被爆雷!」羅善能劈哩啪啦急切地說。
老師聽了,似乎覺得有道理,但面對不怕紅、黃牌的學生,實在有點無計可施。「上來解題吧。」
這堂課才要講解的公式是衍生題組,會的沒幾人──當然不包括羅善能;老師也不想僵持下去,只好看了看大家,說:「誰會?會的人可以救援。」
殘念的是,有同學愛的人不會解,或是不一定有把握,有把握的不一定想蹚渾水,於是安靜了好一陣子。
跟著,數學老師的視線對準她。
她就是那種不會去蹚渾水的人。
因為有時樹大招風、愛現假會都很討人厭,歷史的教訓與經驗告訴她,除非必要,惦惦呷三碗公半才是最好的。
但數學老師的目光持續放送過來,甚至讓她成為焦點了,是以她明白了,老師很想要有台階下,因為應該直接給羅善能紅牌才對。老師這種因人而異的懲罰方式,無論是輕是重,都已不公平不公正,都已不符校方定義。
頓時成為焦點的她起身,直挺挺地上台解題,行進間在腦海裡完整演練過一遍,而後謹慎地寫下算式與答案。
回座之際,老師講了什麼她沒有細聽,而危機解除的羅六似乎也曾用眼神遞送謝意,但她都沒有注意。
她年紀尚輕還不是很明白,表面上救援羅六、可實際上是幫老師解套這樣的情勢卻讓她感受到衝擊,那是一種辨清局勢又掌握權力的感覺,是類似站在食物鏈上層的意義。
那一定是類似身為牛首、站在高處會有的愉悅與成就感。
於是林苓綺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方向。
※ ※ ※
大小約二十五坪的四維航空總經理辦公室,原木裝潢搭配以米色系為主,加上寬闊的空間,給人一種優雅又穩重的感覺。
位於四維總部最頂樓,大片落地窗迎入屬於城市的光,眼底下的霓虹燈光、辦公大樓加班的燈火、以及更遠處各家戶溫暖的照明,宛若點點星光,讓人一眼往外望去,有種遼闊又浪漫的氣氛。
室內原木裝潢包括內嵌實木櫃,還有背對落地窗的辦公桌,地面映襯的是米色地毯;而另一端有米色八人座沙發椅組與辦公桌遙遙相對,地面則以灰色地毯作區隔,將整個總經理辦公室劃分成辦公和接待兩個區塊。
此時約莫晚上七點左右,接待區沙發上的男人正翻閱著文件,時而微皺眉,時而挑動眉頭,但臉上神色始終平靜。
男人的面相英挺,年約四十過半,由於飲食清淡加上有固定運動行程,外在條件仍是非常得天獨厚,整體氣質是屬於內斂的紳士風格,加分之處多半源自於此。
「爸,我寫好了!」青少年的嗓音從辦公桌那端傳來。
男人抬眼,看向桌面左右兩端。早先是右方一疊紙,現在整疊紙都在左方,於是他點點頭。「你請魏祕書進來幫你檢查。」
青少年伸長手,熟練地在電話機上操作,並依父親所言請求著;於是一名三十出頭的女性敲門隨後進入,對男人點頭致意後,走到辦公桌前探查。
這名青少年便是最讓四維航空總經理羅治賢頭痛的兒子,針對這個常常出人意表、行為脫序的孩子,羅治賢只好用其它方法。
魏祕書看著坐姿挺立的羅六羅善能,而後拿起左手邊的那疊書法,開始一張一張地檢查。
羅六從小就臨摹柳公權楷書體,至今邁入第四年,已經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比起早期審閱僵硬的字跡,現在檢查羅六的書法,反而有種愉悅之感。
這日羅六放學前來電,說接到黃牌一張,魏祕書只好轉接總經理報告,又聯繫總經理的專屬司機江友誠,請其到學校把人接到這裡來。
沒錯。
只要羅六行為脫序,他父親給他的懲罰,就是寫書法。拿黃牌寫二十張、紅牌五十張。而這個孩子脫序的頻率有可能讓他未來變成書法名家吧,魏祕書有時不免這樣想著。
以臨摹柳公權的楷書帖為主,有時羅六會改臨摹小篆行草,似乎端視他的心情而定。一開始魏祕書還沒有發現其邏輯依據,不過她後來猜想,或許羅六是看當日要寫的張數,以及要寫的內容而定。
到了近一年,羅六開始不再需要臨帖,於是書寫老子的《道德經》便成了總經理指定的內容。
她還記得這孩子第一次被罰寫的情形──
明明就是被處罰,這孩子卻高興地磨墨,還寫得很認真。當然,寫了幾張之後就開始臉很臭,但基於自己做錯事,只好硬著頭皮寫完。
一開始年紀還小,還得特別張羅桌椅過來,是以包括準備筆紙墨硯、桌椅以及排開總經理的行程,有時為了羅六,魏祕書偶爾增加的工作量還不少。
直至這一、兩年,隨著身形的拉拔,高一的羅六已快要追上父親的身高,於是總經理直接讓他坐在辦公桌椅那裡寫字,因而形成一股奇特的景象。
有時帶著公文進來,看到羅六專心認真地坐在總經理座位上寫書法;再看向落坐沙發區看文件的羅治賢,魏祕書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的老闆不使用電腦,所以偌大而寬廣的辦公桌面上幾乎無雜物,只有電話機一座;這樣淨空的桌面,剛好很適合寫書法所需的心無雜念。
就像這一天,羅六抵達後,即自動接過她遞上的硯台與墨,而後手握墨條在硯台上緩緩移動,那種耐心和定力,跟那個每隔三、五天就要拿紅、黃牌的羅六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
羅六開始揮毫後,濃郁的墨香襲來,整個總經理室呈現與平時不同的氣氛;有時她報告、遞送公文時也注意到,總經理偶爾會觀察兒子書寫時的姿態。
罰寫書法,真的是懲罰嗎?
羅善能遞上黃牌時,總經理坐在辦公桌前,很見怪不怪地收下,淡然地開口:「今天是什麼狀況?」
「上數學課時看《笑傲江湖》。」
魏祕書看到總經理抬眼瞥了兒子一眼,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神一點都不嚴厲。
「有什麼理由需要在數學課堂上看《笑傲江湖》?」
「因為我很想知道儀琳到底有沒有被田伯光……」像是想到還有女性在場,羅六就沒有往下講。
擁有清麗之姿的小尼姑儀琳,被惡名昭彰的採花賊田伯光擄走,羅善能實在很擔心接下來的發展。
「這件事比數學課還重要?」
「數學公式是死的,又不會跑掉。」
「數學公式是死的,儀琳是假的。」
「儀琳是假的,我的心情是真的。」
魏祕書心裡暗自覺得好笑,她大概是唯一有緣得見總經理跟兒子鬥嘴的人類吧。有時看總經理被兒子回嘴到無法接續,總覺得他應該是很開心的。
「我理解了。」於是總經理會這樣說,把黃牌或紅牌收進抽屜,把位置留給兒子使用。
這天當然也是同樣的情形。
魏祕書檢查完羅六的書法,整疊拿給總經理查看。一般而言,羅治賢只會看上面第一張,大約花十秒鐘左右,就會點點頭。
「總經理,今天也是照例嗎?」魏祕書問。
「好。」羅治賢只是應了一聲,接續閱讀手邊文件。
魏祕書探查上司的閱覽進度,心裡大概有了個概念,又向羅六打個招呼,便退出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區,很快地交代兩個助理祕書:「總經理今天照例會跟羅六吃晚飯,大概二十分鐘後出發,通知江友誠備車。餐廳的預約也確定下來。」
兩個助理祕書馬上依指令行動,她自己則先收好羅六的書法,而後撥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男人的聲音傳來:「這裡是羅公館。」
魏祕書小聲地清清嗓:「夏管家您好,這裡是羅治賢先生辦公室,我是魏思雅。」
對方頓了片刻。「魏祕書日安。」
「今晚羅先生會和羅六少爺一起在外用餐,跟您這邊通知一聲。」
「好的。我知道了。」
「晚安。」她跟著輕聲說著。
對方再度停頓。「您也晚安。」
魏祕書放下電話,靜靜沉思了十來秒,才拿起硯台和毛筆準備清洗。
自從羅六羅善能進入頂級私校收集黃、紅牌後──當然後來羅七的出現也是原因之一;魏祕書就開始了她與羅家大宅的互動,雖然僅限電話聯絡,對象也一直是那位管家夏先生。
四年下來,如此聯繫已超過上百次,聽著對方溫和有禮貌的聲音,不免好奇對方的其它資訊。
不過,身為羅治賢最重要的祕書,她一向克盡職責、知禮懂分寸;而這位羅治賢重要鐵三角的魏祕書,也將會一直如此。
※ ※ ※
「大家好,我是林苓綺。有些人會直接叫我007。」
聽到這句話時,「007」三個字引起羅善能的注意,於是他抬眼看著正在自我介紹的女生。
醜。
這是羅善能對她的第一印象。
小小的臉圓圓的,小小的眼睛微鳳眼又單眼皮,小小的鼻子差點就要很朝天,更別提那比例怪異的四肢。
嗯。就這樣。羅善能只記得班上有一個長得很怪的女生,她叫做007。
那是沒有什麼交集的生活。沒有一起擠校車,升旗排隊或是座位安排有沒有曾經在隔壁他也沒記憶,雖然他覺得應該可能有,因為她屬於高個子。
開始對她有點印象是來自於眾人的評價。
他們那一掛的,通常四、五個會聚在一起聊籃球棒球、遊戲、武俠小說、漫畫、A片和女生。
說到女生,一定是臉蛋、身材、胸部和腿,權重與順序依個人喜好而定,通常都會有一些女優或是學校裡的正妹當範本讓大家課後閒扯淡、拉低賽用,007好幾次都被當成反例──
「要臉沒臉,要胸沒胸,又瘦巴巴的,而且她實在很勢利。」這是好友陸仕華不止一次講過的話。
所謂的勢利,大概是說她人緣很差吧?
他注意過幾次,每次分組或是值日生,都沒有人要跟她一起,事後都是由老師指定才行。
他倒不認為她很難相處,曾經跟她一起當過值日生,她就是那種自顧自地、很認分做好事情的人。
後來羅五叫他去演辯社觀戰,讓他知道了007很強悍。
那天,當羅善能抵達現場,顯然已經開戰好一會兒了。
守時對羅善能而言,並不是絕對必要的。有時他會因為突然想吃點心而遲到;或是因為欣賞熱舞社排演而忘了原本的行程與目的地;當然更多時候是因為睡過頭或看小說而忘了時間。
當天是演辯社招募新社員的口試,而這所學校最變態的社團就是演辯社,據說是因為出了不少有名的辯士,那些知名辯士在政界和法界都很有影響力,對未來仕途非常有幫助之類的。這是身為社員觀察名單的雙胞胎哥哥羅善治告訴他的。
什麼入社條件或對未來加分,對羅善能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也沒興趣加入社團,但看戲還不賴,於是只要有人叫,他就來湊熱鬧。
之所以說顯然開戰一會了,指的是似乎已經有了高下之分,因為場內氣氛很明顯地已經變成決勝者與觀賽者兩類了。
是以當主席說:「錢是萬惡之源」,觀賽者的目光紛紛投注在某人身上時,羅善能也禁不住好奇地循著眾人視線探查。
他的角度只看得到那人的背影。女生,高高瘦瘦的。
「金錢,讓萬物都有了標價,但價格並不等於價值,因為資訊並不一定對稱。」
那女生的聲音,在隔了兩層人牆那端傳了過來,羅善能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很好聽、很有說服力,感覺聲音的主人飽讀詩書很有氣質,雖然她的論述,他腦袋還一時轉不過來,也無法評斷正確與否。
「請改以反方角度切入。」主席又說。
人群又開始轉頭看向她,那種寧靜無聲的模式有些肅殺,感覺幾乎也跟著主席在考她,有股群起圍攻的意涵。
那女生沉默了片刻。「金錢,只是交易的工具,善惡自在人心,工具是無辜的。」
哈。羅善能禁不住微笑。但全場似乎只有他理解這女生的梗。
對此,他不禁覺得納悶,這變態的社團真的那麼沒有幽默感嗎?
他在人群中找尋哥哥的身影,發現哥哥站在評審席後方,表情很嚴肅。
接下來主席又出了一道題目,男女已平等之類的,羅善能並沒有仔細聽,而是想搞懂遊戲規則與狀況。
拉了旁邊的人問,對方也簡單說明,於是羅善能理解為何場面會如此肅殺、哥哥表情會如此凝重,因為這女生將二十來個對手打得落花流水;也就是說,在場眾人都是她手下敗將。
這場入社口試的舉行方式就是入圍者集體口試,主席說出主題,個人依自由意志舉手、自選正反方發揮,捉對廝殺;此口試也嚴禁廢話,只要求用言簡意賅的一句話淘汰對方,誰輸誰贏由評審裁決。
原來才進行不到一小時,這女生就已經完勝所有人,現在之所以繼續進行測試,並且正反方交叉測試她一人,就是這個社團還不想讓她通過……
「試論容貌並不重要。」主席又說。
突然,氣氛變得有點詭異,羅善能甚至看到幾名男同學在偷笑。基於好奇,他努力擠了個位置,看向焦點的核心──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他不禁笑了,原來是他的同學007……
她似乎感應到眾人的笑意與看好戲心態,但那神色之坦然無懼,讓羅善能不禁有點肅然起敬。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
羅善能聽到她的論述,看著她緩緩地吐出這一句,當下側頭看她。
在場眾人默然,氣氛變得很僵硬。
主席清清嗓:「請改以反方角度切入。」
試論容貌很重要。羅善能想著,要她來論述容貌很重要,連他這麼粗線條的人都覺得這是很難的題目。
只見她垂眼思考一陣,再度抬眼時,又是氣勢超強的神色。「適者生存,動物繁衍擇偶選強健美麗的,是符合自然天性的。」
此言一出,眾人沉默片刻又議論紛紛。他看向007,她臉上卻有股倔強不服輸的神色,真的很強悍……而這樣的強悍反而讓她的臉有一股特別……
之後主席宣布隔日會公布結果列出新社員名單,大家才慢慢散去。羅善能看著她孤身一人緩步離開的模樣,心裡有股悲壯感,還在同情剛剛她那類似被圍攻的場面。
「原來你有來。」羅善治走近。「這場面有夠難得一見的。」
「感覺競爭很激烈。」羅善能搔搔頭。「她會入選嗎?」
他的哥哥深深吸口氣。「不會。」
「啊!為什麼?」感覺007夠強了啊。
「因為這社團還沒收過女生。」羅善治這麼回答。
「咦?有明文不收嗎?」有特別註明的話,那007不就是來踢館的?
「沒有。這是潛規則。」
「……」
他其實不明白那是什麼狀況,但是他沒有探究下去,只繼續過他的日子,直到那一天,她救了他的《笑傲江湖》,讓他免於被爆雷的危險,他才又稍微注意到她──這個人緣很差的同學。
一樣的遲到,因為中午偷跑到外面吃冰,所以晚了十分鐘進教室,一進門他就發現好友陸仕華對他擠眉弄眼。
《獵人》有新的連載了?還是哪個AV女優下馬了?咦咦?氣氛有點奇怪?
「羅善能!」兼任導師的國文老師語氣有點受不了。「來領黃牌吧。」
他領完牌之後,發現好友仍給他打暗號。
不過他不需要疑惑太久,馬上就聽到導師繼續說著為了要配合校方的男女平權性別教育,所以一個男同學、一個女同學,兩兩一組,相互採訪或認識與了解,而後寫一篇介紹對方的簡短文章。
文章格式以專訪稿、散文或短篇小說等任何形式皆可、第幾人稱不限,會列入期末成績,評分的重點會以與主題相關的男女性別平等切合度、文筆與架構來給分。
「……」寫文章嘛。羅善能絲毫不在意地坐下,而後陸仕華傳了張紙條過來。
「你遲到了,所以被分到與007一組。」紙條上面是這樣寫的。
不就是分組作業嗎?羅善能笑了笑,跟著把紙團揉起,一點都不在意。
不過,他還是偷空瞄了007一眼,看對方到底在書寫什麼,一臉專心的樣子。
跟007同組會怎麼樣嗎?羅善能可是一點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
不就寫一篇文章嗎?那有什麼難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