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簡介:
彭璐、何師孟是自小認識的鄰居,且兩家家長是同一所小學的教師,因此兩人從小玩在一起。高中時,彭璐同班同學兼好友丁琪臻大方承認喜歡何師孟,當時彭只覺自己內心有些堵,卻釐不清那是何種感覺;及至何與丁交往,才驚覺自己對他原來是男女之情,然為時已晚,只能隱藏,只能祝福。
何因職業是作家,在丁的父母眼中是極不穩定的工作;正當他打算另找工作之時,丁卻告知她已準備好要出國深造。何深覺不被尊重,且兩人的觀念想法及溝通存有很大差異,於是提出分手。
丁、何分手後,何有一段時間很頹廢,何母擔心兒子想不開,拜託同住一棟大樓的彭璐常去看他……
主要人物:
●何師孟:推理、驚悚、靈異暢銷作家,與彭璐青梅竹馬。
●彭璐:百貨公司美妝保養品櫃姐,愛何師孟,卻不敢表白。
●楊哲倫:與何師孟、彭璐、丁琪臻、胡芮琴是高中同學,向彭璐告白失敗。
●丁琪臻:勇敢向何師孟示愛並交往多年,後因未先告知何她要出國深造而分手。
●胡芮琴:愛上大15歲的許上言,不知他是有婦之夫。
●許上言:誆騙胡芮琴他未婚的商界人士。
內容試閱:
我最喜歡他了、永遠不分開……看見這段文字,彭璐笑了起來。
她曾經有寫日記的習慣,這篇已泛黃的稿紙就夾在她的日記本裡。當初搬出家裡時,擔心日記這麼私密的東西留在家裡會被家人發現,所以將幾本日記帶了出來。
為什麼以前會寫下這樣的作文?當年的自己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篇?小孩子心思單純,那時的自己一定是真的很喜歡他,也真心希望可以和他當永遠的好朋友,所以才這樣寫吧。
也是啊,以前他們感情多好,好到她真的沒想過有一天會變成現在這局面。
因為雙方家長均在大同國小任職,幼稚園他和她便在大同國小附設幼稚園就讀。第一天上學,她不習慣那裡的環境,不習慣沒有爸媽在身邊,她哭到斷腸,吵著要媽媽,後來老師把就讀隔壁班的他找來陪她,她才覺得安心。
她不哭時,老師讓他回到他班級,她又哭得像是世界末日,老師無法可想,最後還是把他找來。他坐在她旁邊,陪她上課、陪她吃飯、午睡、點心,無論她問幾次「媽媽會不會來接我」,他總耐性地回應她「放學時妳媽媽就來了」。
她黏著他,他上廁所她也要跟著去;他不嫌她煩,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後來媽媽幾度拿這件事調侃她,說午睡時間是男女生分開睡,她卻聲嘶力竭要他陪睡,搞到最後老師也沒她辦法,讓他陪她睡,這一睡就睡到幼稚園畢業。
她還記得一次他來家裡,她和大哥、二哥,還有他,四個一起玩躲貓貓,那次是二哥當鬼,二哥很精,她想了想,拉著他躲進床頭櫃裡。那是個大熱天,兩人躲在窄小的床頭櫃不過一會時間便汗如雨下,二哥一直沒來找他們,她不想認輸,躲著不出來。
後來聽說大人找到他們時,兩人已是半昏迷狀態,幸好並無大礙,但嚇壞了兩家家長。當爸問起是誰先爬進床頭櫃,她怕挨揍,想也不想便將手指向他,爸媽當然不會揍他,可他回家後會不會挨他爸媽一頓揍,她就不清楚了。
她讓他揹了黑鍋,他也沒往心裡放,就好像不曾發生過那件事。
諸如此類的生活瑣事可不少。細想起來,幾乎都是他在包容,那為什麼她不能包容他那天早上的情緒?他尚未走出失戀陰影呀。
算了,她不跟他計較,明早去買個燒餅油條給他當早餐,就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彭璐將翻出來的作文和日記本收起,熄燈準備就寢,門鈴卻響起來。她並未與何人相約,心裡有數門外是誰,透過貓眼見著外頭那人時,心裡還是有些緊張。她吁口氣,才將門拉開。
他穿著風衣外套,下半身是牛仔褲,腳上套著深褐色的綁帶短靴,左手拎著安全帽。
「妳睡了?」何師孟看著她身上那件連身及膝睡衣。昨天早上是他不對,今早果然沒等到她來按門鈴,他想他是該主動求和才是。
「沒,剛想去睡而已。有什麼事嗎?」彭璐冷冷淡淡的。
「能跟妳借機車鑰匙嗎?我車送修,肚子餓了想去吃消夜。」
「喔。」她轉身拉開一旁鞋櫃上層抽屜,把鑰匙遞給他。她垂著眼,沒看他,開口說:「我要睡了,所以你回來時不用先還我,放你那裡,我明天上班前再找你拿。」
他接過時,她手扶上門板,就要將門往外推,他卻開口:「一起去吃?」
「啊?」她抬臉,入眼的是他侷促的表情。
「我要去喝熱豆漿,吃燒餅油條,一起去吧。」伴隨語末的是何師孟轉身的動作,他背著她說:「我先下樓等妳。」不給她時間反應,他邁步離開。
她回過神時,在原地呆了好一會,才掩門回房換衣。
下樓時就見他已戴上安全帽,站在她機車旁,手裡抱著的是她放在座墊下置物箱的安全帽,她遲疑幾秒才走過去,主動拿走他手上的帽子,往頭上一戴。
他沒說話,沉默地坐上機車,她跨上後座時,他發動車子,隨即將車子騎了出去;騎出去的瞬間,他感覺她抓了下他腰側,隨即又鬆開。他苦笑,目光微移,果然看見她雙手就貼在她的大腿上,似想與他保持距離。
以前可不是這樣。她會騎單車是他教的,怕她摔倒他坐在後座,好穩定她心情,要摔就一起摔;有時想享受快感,她讓他騎,她坐後座,雙手扶在他腰上,下坡時,他耍帥地鬆開雙手,她在後頭緊抱他腰大聲尖叫。後來他學了機車,載她出門兜風,她不信他技術,坐在後頭也是緊緊抱著他的腰。
曾經是那麼要好的兩人,後來皆因為一些考量而不再有那麼親密的動作,怕被誤會、怕引發不必要的聯想,所以配合別人的心情而收斂自己。成長,究竟給了他們什麼?是放下自己成為符合社會期待的人?還是成就出缺少勇氣的自己?
其實當那一年他在球場上聽不到她的加油聲、賽後尋不著她追隨他身影的眼神、她扔下他和哲倫去福利社吃冰時,他便知道他們之間不一樣了,不再是什麼都能分享、什麼都可以談的關係了。
就像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找話題……「妳等等要吃什麼?」
「啊?」彭璐聽見他的聲音,但未聽清他說了什麼,她身子前傾,下巴幾乎靠上他左肩。
他推高安全帽鏡片,稍偏著臉說:「妳要吃什麼?」
她看見他的側臉,濃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她愣了一下才說:「再看看。」
何師孟忽然煞車,她反應不及,身子往前貼上他的背,緊密不能分,她反應過來時,只看見一部自小客車遠去的尾燈。
「要緊嗎?」他忽問。
「沒事。」她雙手往後扶著後座把手,將臀部往後挪一些。
「對不起。」他微側過臉,像是怕她沒聽見。
「……沒關係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這年紀了怎麼可能還用這麼粗糙的手法捉弄女生。
「我是故意的。」
「啊?」怕自己聽錯,她湊前去聽。
「我剛剛是故意的,我故意緊急煞車。」他揚高的聲音在風中散了去,但她聽得清清楚楚。
「……反正你都道歉了。」所以就算了。
「不是,我不是為這事道歉,我是為我昨天早上的態度跟妳道歉。」
沒想過他會用這樣的方式求和,一時之間她無法反應。
何師孟沒聽見她有任何反應,以為她沒聽清他的話,遂大聲道:「對不起,我昨天早上不是故意發脾氣。」
她本來也沒打算跟他計較,現在他聲音又引來身旁騎士側目,她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背。「你小聲一點,人家都在看我們了。」
「不跟我生氣了?」他心情好,喜悅染上眼角。
「豈敢。大爺你脾氣這麼大,哪敢和你生氣,失戀的人最大了。」話說得快,出口已來不及,她懊惱自己哪壺不開偏開那一壺。
她坐在他身後,他又戴著安全帽直視前方,她瞧不見他表情,不知他情緒。
到了豆漿店,他問她吃什麼,她要玉米蛋餅和熱奶茶;她聽見他向工作人員點了一根油條、一份蘿蔔糕、熱豆漿、熱奶茶,和一份玉米蛋餅。
「蛋餅不要放蔥。」她聽見他這麼交代工作人員。
坐下時,他脫著風衣外套,她偷偷盯著他,他忽然轉過臉龐看她。「我今晚特別帥?」
彭璐臉頰一熱。「哪帥了?自戀鬼。」
他扯唇笑。「不然妳一直偷看我?」
「我才沒看你,少臭美了。」她抽了雙免洗筷,剝去包裝紙。所以他應該是沒對她稍早前那句話生氣了?
她氣呼呼的模樣有點孩子氣,他看她一眼,問:「今年除夕一樣提早打烊?」
「嗯,每年除夕都是五點半就打烊。」現在的百貨公司在除夕夜都會提早打烊,好讓員工回家圍爐。
「所以妳也──」工作人員送上餐點,中斷了他們的對話。
何師孟盯著工作人員的手,當對方將蛋餅擱上桌時,他皺起眉頭,問:「蛋餅加蔥了?」
「對,我們蛋餅都有加蔥。」
「我點餐時有說蛋餅不加蔥。」他面無表情,瞧不出情緒。
「啊。」工作人員摸不清狀況的表情。「可能是煎台那邊忘了。」
他還想說話,唇剛掀動,手背一陣溫熱。
彭璐按住他的手,對工作人員笑著說:「沒關係的。」
他看她一眼,在工作人員離開之前,交代了句:「這個留著,麻煩你再幫我送一份沒有加蔥的過來。」
「人家也只是賺一點薪水養活自己,你何必這麼兇?」工作人員一離開,彭璐收回手,低聲說著。
「還不是因為有人吃蛋餅時不喜歡有蔥的味道。還有,我是提醒,並沒有兇他。」他抓起油條,泡了下熱豆漿,大口吃著。
她知道是自己龜毛。她不討厭蔥,甚至愛吃蔥抓餅、蔥油餅,但偏偏吃蛋餅時不喜歡有蔥的氣味,有些店家喜歡在煎蛋餅時在蛋液裡加入蔥花,那會令她失去胃口。
「服務業很辛苦的,雖然你沒有兇他,可是口氣聽起來也有責怪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他們辛苦,但餐飲業如果連客人點的餐都做不好,日後還會有客人願意上門嗎?何況我沒有刁難他們,要他們做干貝蛋餅還是烏魚子蛋餅什麼的,我只是請他們不要放蔥。」他振振有辭。
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翹了翹嘴,夾起蛋餅就要往嘴裡送。
「不是不吃有蔥的蛋餅?」
「但是都煎了,難道要浪費?」何況她也不是不吃蔥。
「放著我吃。」何師孟把蘿蔔糕推給她。「先吃這個。」
「我吃了那你吃什麼?」
他指指那盤加了蔥花的蛋餅。「這個。所以妳要幫我吃點蘿蔔糕。」
彭璐不再客氣,在盤子邊緣擠了坨醬油膏和辣醬,吃了起來。
「所以除夕妳也會回去圍爐吧?」他接續稍早前的話題。
「當然啊,這麼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回家的。」
「今年妳哥說要在家裡辦一桌,請我們過去吃。」
「我哥?」她疑惑地看著他。她嘴裡塞著蘿蔔糕,頰邊鼓成了圓,這稚氣的樣子有別於她白日妝容亮眼的成熟模樣。
「我媽下午打電話給我,提了這件事。之前妳哥餐廳開幕,我媽吃過那次的菜色後就念念不忘妳哥手藝,前天在妳家遇到妳哥,跟他說想再去餐廳吃飯,讓他留個包廂,妳哥說除夕他要在家裡煮一桌,邀我們過去妳家吃,我媽答應了。」
「真難得,我哥在家不下廚的,你今年有口福了。」二哥餐飲科畢業後,在幾家大飯店餐廳工作,去年年中開了一家日式料理餐廳,生意不錯,連她這個妹妹要去用餐也得先電話預約。
他笑一下。「我媽真是厚臉皮,也不想想那是你們家的團圓飯。」
「人多比較熱鬧。再說我大哥結婚後,過年都會出國去玩,我家剩四個人圍爐,感覺沒以前熱鬧。」
工作人員送上她的蛋餅,她將蘿蔔糕推到一旁,拿起一旁辣椒醬瓶。
「不要吃這麼多辣。」他看一眼,皺著眉頭警告。
「還好,他們的辣椒不是太辣。」邊說邊擠辣醬。
他抬手抽走她手上的醬料瓶,閒聊般的口氣:「那除夕那天我去接妳下班,再一起回家。」
她吃下一口蛋餅,聲音模模糊糊:「不用了。我隔天要上班,所以不會留下來過夜,我自己騎車回去。」
「我也沒打算在家過夜,我還是要回來這邊。」
彭璐表情疑惑。「為什麼不在家過夜?你又不像我,隔天要上班。」
「我不用上班,但要趕稿,三月底要交,現在才寫完第一章。」
「那天我看到的那個檔案嗎?」
「唔。」他吃光手中油條,剝了免洗筷,夾起一小塊蘿蔔糕,沾了些醬料,送入口中。
「我那天看的是第一章,你這幾天一直沒進度?」她低眼吃蛋餅,餘光覷見他夾著蘿蔔糕去沾她剛才沾過的醬料。
「寫了又刪,所以有寫等於沒寫。」他口氣無奈。他可以寫出豐富的故事,但他的生活卻只剩電腦和寫稿,他用他貧乏的日子換來書中角色精采的歷練。
她看著他將蘿蔔糕吃進嘴裡,臉上莫名竄上熱意。「為什麼寫了又刪?不滿意嗎?」
「的確是不滿意。這幾天都沒什麼新的想法和構思,所以進度等於是零。」他覷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本來是有想法的,那件命案已經想好該怎麼進行,但忽然有隻豬來拍我家門板,把我靈感拍飛了,所以稿子卡在那。」
「哪裡有豬啊?」她喝口熱奶茶,看向他。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唇角有模糊笑意,她瞬間明白他意思。她嚼著蛋餅,不以為忤。「我是豬的話,那你就是豬一樣的隊友。」她哈哈大笑。
她笑聲愉快,眉眼彎彎,他看了心情甚好,不和她計較。
彭璐忽想起什麼似的,瞠圓了眼睛。「既然你寫不出來,不如就由我來試試看吧。」
「妳?」他瞪大眼。
「不是說我把你的靈感拍飛了嗎?我來幫你寫。」她笑咪咪的。
「謝謝,並不需要。」
「不然你又要怪我害你沒了靈感。」她咬著筷子,模樣俏皮。
「我寧可沒靈感,也不要妳幫我寫,等等毀了我的名聲。」
「啊啊啊,你這人怎麼這麼小氣啊。」她怨怪的眼神。「搞不好我寫出來的會讓你一夕之間爆紅,首刷三天銷售一空,還拍成電影。」
爆紅?「免。妳別讓我爆血管就好。」
「什麼啊,過分。」她笑,桌下的腿踢了他一下。
他瞪她一眼,唇角慢慢浮出暖意。
「何師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個命案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想知道?」他看她一眼,喝光豆漿。
她用力點頭,一臉企盼。
「我幹嘛告訴妳?妳不是說妳不看我的小說?」
「真的很小氣,好歹我幫你抓出錯字。」桌下的腳又踢他一下。
他這次反應快,及時起身,讓她那一腳落了空;他拿錢包,笑著去結帳。
直到送她到家門口,她還在追問那件命案。「她到底是自殺還他殺?」
他笑著看她,並不說話,彭璐打開大門,回首見他只是靜立在那,她忽得意地說:「我知道,她一定是自殺。」
她翹著下巴,面露篤定之色。他一方面不想讓她太驕傲,一方面也想聽聽她想法。「為什麼是自殺?」
「他殺就太簡單了。」不符合他的風格。
「只是這樣?」他挑眉。
「牆壁上一定有玄機,否則檢察官不會看到牆壁後,提出她可能是自殺的疑問。」她笑咪咪地問:「我猜對了吧?」
「我寫的東西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讓一隻豬破解。」
她想了想,說:「反正到時候書出版就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
「妳不是不看我的書?」
「對呀,我不買你的書,但我可以看盜版確定她是不是自殺啊。」
明知她說笑,何師孟仍是錯愕地瞪著她,她哈哈大笑。
彭璐轉身脫鞋,他看著她的背影問:「剛剛才吃過燒餅油條,明天就不要再買那家給我吃了。」
她轉身看他。「我又不是你老媽子,為什麼要專程幫你準備早餐。」她轉了轉眼珠,喜道:「不然你告訴我那個女生是自殺還他殺。」
「幹嘛這麼執著這個問題?」
她晃了晃頭,才說:「想測試一下我的推理能力好不好啊。」
他嗤了聲,道:「我不可能透露內容給妳,這是身為作者該保有的職業道德。」
「不說就不說,我等網路盜版出來。」她套上脫鞋,把機車鑰匙放進抽屜。
「……」這女人真是……不氣死他很難過是吧?
彭璐將鑰匙收進抽屜,想起什麼,問他:「你車什麼時候會好?」
「不知道。修車廠會電話通知,應該就這兩天吧。」
她把機車鑰匙拿了出來,遞過去。「先放你那。我明天晚班,應該會睡到中午才起床,你要出門就騎我的車,我上班前再下樓跟你拿。」
何師孟接過車鑰匙時,不經意間碰了她的手,想起上次她燙傷手指,遂握住她手心,試圖看她那根手指。她抽回手,將門掩了一半。彭璐從門後探出半張臉,下逐客令:「大作家,晚了,不請你進來坐,快回去寫你的稿。」
不給他回應時間,她掩上門;她靠著門板,聽見他腳步遠去的聲音。
她閤上眼,想著他吃她吃過的蘿蔔糕、沾了她沾過的醬料,感覺有一點快樂,也有一點憂傷。她只能這樣,從兩人的唇槍舌劍或揶揄調侃中,偷一點相戀的感覺。
※
「那個南瓜臘味飯真的太好吃了。」喝光碗裡的佛跳牆,何母再次讚嘆稍早吃過的臘味飯。
彭家二哥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盤甜點。「上個月剛想出來的,試做後覺得滋味很棒,馬上列入菜單。」
「我沒想過南瓜也可以當容器,一般都是用鳳梨。」何母盯著那個已空的南瓜容器,想著南瓜那麼硬,是怎麼挖空的?
何父拍了下身旁老友的肩。「有個會做菜的兒子就是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彭父吹了吹熱湯,喝了一口才說:「他回家才不下廚,不然你自己問他。」
「那有什麼關係?每天在餐廳忙,回家休息這很正常啊。」何父幫忙說話。
「還是何伯伯比較體貼。」彭家二哥將一碗碗甜品放至桌上。「來,這是我自己做的芝麻奶酪,讓四位老師烏髮又補鈣。」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講話?」何母像第一天認識他,她側首看老友。「嘴變這麼甜,交女朋友了?」
彭母搖首。「我哪知道,他也不會告訴我。孩子長大了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才不讓我們管哩。」
「說得也是,像我們家師孟……」何母看了看那個空了的位子。「人呢?剛剛不是還在?」
「喔。」彭二哥坐了下來。「跟璐璐進去裡面切水果了。」
「是哦?」何母側著身子,試圖從半敞的拉門往廚房裡看,雖看不見人影,但隱約聽見他們的談話聲。
「你們師孟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彭母問。
「看著是不錯,就是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何母應聲。
「應該是放下了吧。」彭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這孩子我看他這麼久,心情好壞我多少看得出來,他沒你們想的那麼脆弱。」
「但是剛分手那陣子,真的死氣沉沉的。」何母憶想那段時間孩子曾回來一次,看著鬱鬱寡歡的,她忍不住嘆口氣,又道:「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本來以為會結婚的,就這樣分手。」
「分也好,免得真結了才來離婚。」彭父說。
「爸,哪有這樣安慰人的。」彭家二哥翻了個白眼。
「我是實話實說啊,師孟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難道要說假話?況且他跟那個丁小姐之前也分手過,常鬧分手,感情能多長久?」
「唉,對啦,現在分一分也好,不然婚結了才在那邊鬧要出國讀書,那才更麻煩。」何母吃了兩口奶酪,有些可惜的語氣:「我不是要說丁琪臻的不是,是我當初聽到我們師孟交女朋友時,還以為是璐璐,怎麼曉得帶回家的是我沒見過的女生。雖然有點失望,不過孩子的感情哪是我們能插手的,丁琪臻也乖,就這樣看他們交往這麼久,結果突然說她要去讀書。」
「讀書也不是壞事,總不能不讓她去讀,要是堅持不讓她去,以後也會有問題。」彭母拍了下身旁的二兒子,「像我們這隻,從小就不愛讀書,我多煩惱,還好後來讀了餐飲,現在有點成就,不然我多替他擔心啊。」
「哪有孩子不讓父母擔心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然後就莫名其妙長大了。」何母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也是。好像才一起懷孕,結果裡面那兩個都這麼大了。」彭母笑了笑,又說:「其實我常常想著我們家璐璐跟你們師孟可以湊一對。」
「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哪是我們想怎樣,他們就乖乖照做的?」彭父說。
「但我看他們氣氛不錯。」何父拉長脖子看向拉門那一側。
「不錯就不在一起啊。他們兩個真的是很奇怪耶!」何母聽著那隱約傳出的談話聲,忽問:「璐璐不是沒有男朋友?」
「沒有。每次問她都說忙,工作時間長,沒有機會認識。」彭母看一眼二兒子。「有沒有聽你妹提過男朋友?」
彭家二兒子瞠眸以對。「妳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會知道?」
「也許師孟這次和丁琪臻分開後,會和璐璐發展出什麼也說不定,看他們就是很合適的一對。這樣的兩個人,怎麼當初沒有在一起?」何母一臉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就住樓上樓下,不是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
「也只能隨緣啦,我們在這邊操心,他們不在一起,我們又能怎樣?」何父顯得較淡然。
裡頭又傳來那對被談論的男女的聲音,下一秒兩人從裡頭走出來,彭璐端著盤子,裡頭的點心還冒著熱氣,何師孟一手端水果盤,一手去捏她盤裡的點心。
「跟你說不要偷捏,很燙。」彭璐手微移,避開那隻大手。
「我光明正大,不是偷。」
「不管怎樣,它剛烤好,一定很燙,等一下再吃啦。」
「這種東西就是剛出爐最好吃,皮一定很酥。」何師孟長手一探,她閃過,快步走到餐桌前。
「不行,你手有洗嗎?不准你用手!」她幾乎尖叫,隨即將盤子放上餐桌,上頭是一個個黃澄澄的元寶。「二哥,我看它烤好了,就把它拿出來,應該是可以吃了吧?」
「可以。」彭家二哥將元寶分給每個人,說:「這是元寶酥,祝大家吃了有賺不完的元寶。」
「你真的是談戀愛了吧?突然變得這麼會講話。」何母接過元寶酥,拿叉子從中間劃開,裡頭是紅豆餡和蛋黃,香氣誘人。
「何媽媽,我覺得我二哥是因為開了餐廳的關係,因為要招呼客人。」彭璐叉了一片水梨,咬得脆聲響。
「也對。也許可以從客人那裡遇上聊得來的女生。」何母瞄一眼兒子,再看向彭璐。「那妳呢?妳工作上真的都遇不到適合的對象嗎?我剛還在跟妳媽聊,說妳都沒交男朋友。」
才又咬下水梨,甜甜的含在嘴裡,喉頭有些苦所以訥訥不能言語,半晌,彭璐才說:「因為顧客都是女生,所以真的沒有機會遇到。」
「總會有男生去問產品吧?真的一個男性顧客都沒有?」
「有是有啦,但都是陪女朋友來買,我總不能當小三。」她吃掉水梨,摸了摸元寶酥,溫度已涼了些,她直接用手抓起,正想咬下,身旁男人湊嘴過來,咬下一大口。
她怔怔瞪著那不見一大口的元寶酥,偏首瞪向兇手。「你幹嘛吃我的?」
「妳最近太胖了,這個熱量應該很高,我幫妳減少熱量。」何師孟嘴角還有偷吃痕跡。
「何師孟你今年幾歲啊!」何母瞪了兒子一眼,溫柔地看著彭璐。「璐璐我們別理他。剛剛妳說妳工作上遇不到對象,不然何媽媽幫妳介紹好不好?」
匡噹一聲。何師孟在幾雙目光同時落在他面上時,拾起落地的湯匙,面無表情地說:「手滑。」
太遜了,這種謊話誰信?何母瞄了不長進的兒子一眼,看著彭璐再問:「怎麼樣?我有個同事的兒子現在是醫院的住院醫師,長得高大英挺,一表人才,跟妳站在一起一定很配。」
彭璐相當為難。她不想刻意去認識什麼人,那樣不易見到對方的真性情,她嚮往的是從日常的相處中了解這個人的一切,所以為了認識而認識,不在她的考量裡,何況她心裡始終有個人,但現在開口的是何媽媽,要是當面拒絕,又顯得自己太不給面子、太不懂事。
「醫生哪裡好?又忙又累,有時間戀愛嗎?再說了,台灣醫生很操勞,以後早死。」何師孟不鹹不淡地說著他的想法。
「大過年的講什麼死。」何父一掌拍過去。
「我說實話啊,醫生工作超時猝死的例子又不是沒發生過。就算不是猝死,也要小心隨時發生的暴力事件,沒病床要被狠揍,沒馬上處理病況要被痛毆,沒救活病人要被告、被抬棺抗議。你們說當醫生有什麼好?危機四伏。」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元寶酥,神情很淡,像在說外面天氣不錯似的。
「……」醫護人員也太慘了。何母整整神色,轉眸熱切地看向彭璐。「醫生不好沒關係,不然我還有另一個同事的兒子也不錯,在市政府上班,公家機關很穩定,不怕餓著妳。」說話同時,在桌面下的手,拍了下身側好友的腿。
彭母意識到什麼,忽開口說:「這個不錯,公家機關好,找時間讓妳何媽媽和對方約一下,去跟人家認識看看。」
「媽,我工作很忙的。」以為自家阿娘會站在自己這邊,卻沒料到阿娘是這種反應。
「不管怎麼忙,總是要找對象,先見面認識看看,又不是要妳馬上嫁人。」
「妳媽說得對,妳看哪天休假,跟妳何媽媽說一下,好讓她安排。」彭父加入勸慰行列。
「本來我們巴望著妳和我們家師孟會有什麼火花,哪裡曉得你們不來電。既然這樣,就讓妳何媽媽幫妳物色對象,妳也是我看大的,就像我女兒一樣,我很希望妳能找到好對象。」何父語重心長。
「在公家機關上班就一定是好對象嗎?你們難道沒看新聞?裡頭很多人因為抱著自己是鐵飯碗的心態,所以進去以後不思長進,還成天渾水摸魚,每天輕輕鬆鬆地工作,養出了一個又一個啤酒肚,這樣的人值得依靠?是好對象?」何師孟又迸出他的一番想法。
「……」何母唉唷一聲,揚聲問:「現在是幫璐璐找對象,又不是幫你找,你這麼挑剔做什麼?」
「就是啊,人家璐璐都沒說話,你急什麼?」何父出聲,夫妻倆一搭一唱。
「我……」他張了張嘴,一會才擠出話:「我是怕你們幫她亂找對象,怎麼說我跟她也是從小認識到現在的朋友,我可不希望將來哪天她嫁錯老公,半夜打電話來跟我哭訴。」
「為什麼我要半夜打電話跟你哭訴?你就不能祝我幸福嗎?」彭璐不以為然地睇著他。「我一定會嫁得很好,你不必為我擔心,謝謝。」
「……」為什麼會有一種他被大家針對的古怪感?何師孟不說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