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風。三月的開封正是春暖花綻的時節。
一匹青驄緩緩自官道踏蹄而來,馬上年輕男子穿著一襲緄白邊暗藍長袍,頭上那頂遮陽斗笠遮去了他半張臉;從他露出的下半張臉可見他唇角微抿,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緊收的下巴透露出律己甚嚴的自制。
進入城門後,年輕男子即下馬來牽著行走,怕馬兒疾行傷了路人。
「請問老人家,開封府衙門怎麼走?」他抱拳向路邊賣菜的一個五十開外小販詢問。
「你往前走一里路,再往西邊直走便到了……」 小販甚是熱心,說得很是詳細。
男子含笑道了一聲謝,微揚的嘴角令那原本顯得冷峻的面容變得溫柔含情;就見他撒開大步,直往目的地而去。
依照小販所指,男子順利來到開封府,抬頭仰望開封府的燙金匾額,微微出了神。
守門的捕快見他牽著馬立在門口,既不像是來擊鼓訴冤,也不像是來投案的,於是上前輕喝:「喂!閒雜人等快快離開,衙門口可不是讓你看戲的地方。」
年輕男子從容自懷中取出一封信,往前一遞,不卑不亢道:「勞煩大哥,這是在下的官牒,今日來上任,煩請轉交孫默白孫大人。」
兩個守門捕快互望一眼。是曾聽說今年的武探花即將來就任開封府總捕頭,竟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嗎?舊任總捕頭因為年老體衰而告老還鄉,總捕頭之職已懸缺數月之久,這下倒不敢擺官威了,萬一得罪未來上司,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於是忙道:「您請在這兒稍等,我進去跟大人通報一聲。」捕快疾步進去,不敢讓他久候。
過了一盞茶時間,就見那捕快跑得有點兒喘地道:「霍……霍總捕頭,孫大人有請!」側身手一擺,做了個「請」的手勢,在前引路。年輕男子邁開大步跟在他身後。
兩人穿過迴廊,來到後面一進的內院書房,一名皂衣束髮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書案前,正看著那封就任官牒,只見他儒雅中帶著莊重肅穆,甚有威嚴。年輕男子忙將下頷處的束帶解開,脫下斗笠,屈膝跪地,抱拳朗聲道:「下員霍連逍參見孫大人。」
「霍探花,不必多禮。」孫默白安坐案前,手虛抬了抬。「請起,坐。」
霍連逍應命,卻也不敢真的大馬金刀地坐下去,只略沾了半張椅面,背脊挺得筆直。
孫默白細看這名武探花,但見他一雙星目顧盼有神,鼻挺眉豐,英氣內斂,端的是俊雅風流,心裡暗暗喝了聲采,開口道:「本官聽聞探花郎武藝高強,年少有為,皇上原有意要封你為官,卻被探花郎拒絕了,反而向皇上請命來當開封府的捕頭,本官很是好奇啊。」
霍連逍道:「回稟大人,連逍全家受大人之恩,即使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今生只有效命大人尊前,掃賊蕩寇,鞠躬盡瘁,才能報大人深恩於萬一。」
孫默白一聽,愣了一下。「這是何故?」
霍連逍遂將前情一一訴來。這霍家乃是武進人氏,祖上世代以保鏢為業。十五年前,霍連逍之父霍達接了一趟鏢,要將價值五萬金的珠寶從山東送到廣東。霍家傾盡鏢局所有好手出門護鏢,並事前聯絡黑白兩道知交好友,打點事宜,就這樣戰戰兢兢來到湖廣交界。然就在離交鏢之處不到兩天路程的路上,不知何來一群江洋大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走了珠寶,霍家鏢局死傷了十幾人。鏢物遺失,霍達被誣和江洋大盜勾結,見財起意,殺人越貨,被捕下獄,幾經拷打,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憑著一股血勇,堅不肯畫押認罪。霍家那時散盡家財,打點不得門路,霍母傷心絕望之餘,已打算在霍達問斬之後隨夫而去。幸而孫默白接到此案,細細查辦,抽絲剝繭之下,終於抓到那群江洋大盜,還霍達清白,霍家才不致家破人亡。從此霍家供起孫默白的長生祿位,日日虔誠祝禱這位大恩公長命百歲。
「家父家母時常向下員提及大人的恩德,如果當年不是大人盡心盡力,家父的冤情就只能向閻羅王訴去了。我霍家上下同感大人的隆情深恩,連逍在此替家父家母向大人叩謝了。」說著跪倒在地,向孫默白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探花郎快快請起!」孫默白忙離座將他扶起,嘆道:「想不到你我還有這一段緣法,真是令本官意外。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原就是孫某的職責,探花郎不必放在心上。探花郎原有大好前程,卻屈身開封府做一個小小總捕頭,真是太委屈你了。」
「大人何出此言?下員在哪裡儘可以報效朝廷,只要能為大人效犬馬之勞,下員的前途實不足道。」霍連逍正色道。
見霍連逍心意甚誠,且皇上旨意已下,事成定局,便不再多言;見他輕裝簡服,只肩上背著一個包袱,遂問道:「你家住武進,想必是單身上任。探花郎今年歲數幾何?可已成親?」
「大人請叫我連逍吧。下員今年二十二,還未成親。」
「連逍,」孫默白微笑道:「衙內還有房間,你是打算住在衙裡,還是在外租賃?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這樣吧,先在衙內住下,我派個人帶你在開封府四處逛逛,之後再定行止。」接著吩咐:「喚藍方來。」廊下應聲。
不多時,一名三十多歲、身著捕快官服的男子進來,抱拳道:「大人何事吩咐?」
「藍方,這位是新上任總捕頭霍連逍,他剛到開封府,一切不熟悉,就有勞你提點了。你先帶他去安頓好,這兩天就帶他到處走走吧,順便將開封府的風土民情跟他說說。」
「是!」藍方躬身應聲,轉臉看了看堂上的年輕小伙子,心裡些微不是滋味,臉上卻不作色。
※
翌日,藍方來敲霍連逍房門,兩人相偕到街上用早點,就見街上好不熱鬧,有那從鬼市剛散場的,臉上猶帶倦意,也有趕早來做買賣營生的。
兩人邊吃著熱騰騰的早點,藍方邊將開封府事宜一一向他說來。霍連逍聽在耳中,牢牢記在心裡。
「說到開封,可是天子腳下全國最熱鬧的地方。」藍方喝著熱燙豆汁,邊呵氣邊大口吞嚥。「開封倒也平靜,不過有兩個人物你可得注意一點。」
聽他說得鄭重,霍連逍拿眼瞧著藍方,等他繼續往下說。
「這裡有一戶姓紀人家,哥哥叫紀天寶,大約三十來歲,妹妹叫紀天遙,年紀比他小了十多歲吧。哥哥外號小霸王,妹妹叫做小災星。聽這外號你就知道這對兄妹在開封府的評價如何了。」藍方娓娓道來:「這對兄妹家財萬貫,在全國各地都有他們的店鋪田地錢莊,前兩年才在開封落戶,置辦了一間好大的莊院。這個小霸王做生意是有名的見機快、手段狠,聽說開封許多大官都跟他關係頗好,要仰賴他為他們利上滾利。他對誰都不假辭色,唯獨對親妹子小災星紀天遙百依百順,把她寵得是無法無天。小災星天生好惹事,一點都不像是有錢人家千金。她生性好動,她哥哥就帶她四處做生意,遍訪名師教她武藝。自她來到開封,三天兩頭就鬧事。就說去年吧,她為了教訓一個打老婆的男人,居然放火將他家給燒了,偏偏那天風大,火勢延燒開來,七八間屋子被燒了個精光,幸好沒鬧出人命來。紀天寶二話不說,先是去找了三王爺向官府說情,又大撒銀兩,重新建了比之前更好的宅子給受害人家,再每戶發了五百兩銀子。你說人家收了他的銀子房子,他又有大官撐腰,誰還敢吭半聲?就這樣硬把這件事給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至於打人砸攤等狗皮倒灶的事,更是數不勝數。」
「這位紀小姐聽起來只是胡鬧一點,做的事倒不錯。只不過兩兄妹似有點兒目無王法。孫大人不管嗎?」
「哪管得了這麼多。」藍方壓低了聲音,怕被人聽去了壁腳:「官官相護,孫大人一介清官,哪鬥得過那些個高官貴冑?只是看在他們並沒有犯下殺人越貨、罪大惡極之事,凡事放在眼皮子底下注意著罷了。」
霍連逍靜靜聽著,心想:每個地方都有一些地痞流氓,永遠肅清不完。
「上個月紀家兩兄妹到南方去了,你要見他們還碰不到呢。開封府難得有幾天清靜日子,哈哈!」
接連幾日,藍方帶著他四處認識街坊。開封百姓見霍連逍年少英俊、平易近人,卻甘棄皇上提拔,來做個小小的總捕頭,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的,人人都知道開封府來了個武探花總捕頭 。
過了數日,官服做好,霍連逍頭戴竹篾黑紗帽,兩條紅絲縧垂在胸前,暗紅官袍襯得他更是面如冠玉、唇似點朱,益發神清氣朗,走在街上,不知迷倒多少未婚姑娘。有那情意蕩漾的,便託人去打探霍連逍是否已成婚。
藍方被諸方壓力纏不過,於是跑了來問。霍連逍聽了他的來意,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先父在我小時候已為我訂下親事,再過兩年我便會回家鄉迎娶入門。」
見霍連逍神情淡然,莫測高深,藍方一呆,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只得把他的話轉給大家。一聽他已訂下妻室,大夥兒好不失望,也就不再希冀攀親;但還是有那不死心的,仍會在霍連逍上街巡視時藉故送東西給他,希望盼得周郎一顧。
※
這日,霍連逍和藍方在街上巡視,忽地聽到有人大喊:「有賊啊!他偷了我的錢囊!」
霍連逍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但見一名婦人慌亂跳腳,遠遠另一頭一條身影排開路上群眾疾速往南竄去。
霍連逍見狀,即刻追了去,路人見官兵捉賊,紛紛讓路。那小賊動作奇快,霍連逍卻也不是省油的燈,眼看幾次都要捉到了,但那小賊顯然對開封道路嫻熟,東拐西繞,又讓他失了蹤,一路追到城南外,終是追丟了小賊。藍方身手遠不如他,早已與他拉開距離。
這是他第一次捉賊,居然出師不利,但他性情堅毅,不為這點小事沮喪。當他停下腳步,靜看四周盡是綠柳垂楊,景致甚美;他來到開封府後一直忙於熟悉公務,還無暇遊覽風光,這時意外被小賊引來城郊,人是追不到了,想著乾脆忙裡偷閒,於是放慢腳步,領略這難得的半日閒。
信步而行,來到一座小廟,心忖不知裡面供奉的是何方神明?霍連逍踏步進去,但見裡頭光線幽暗,塵封蛛網,香案上積了不少灰塵,一尊女神像端坐其上,從衣飾打扮辨不出是誰。
他環視廟內一圈,發覺和一般廟宇無異,只不知為何失了香火,心想無論祢是誰,霍連逍來此是客,總是祈求各方神明護佑開封百姓、天下無災,當下合掌恭恭敬敬地向神像拜了三拜。
轉身正要出門,忽聽一聲微小的噴嚏聲,還有一股淡淡的煙火味。他循味往神廟通向後面的門走去,來到後面一進,只見小小的天井中有個人正在起火,架上串了一隻剝去毛皮的雞,瘦削的身影背對著他。
那人聽得有腳步聲,轉頭來看。霍連逍與那人一照面,見他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再看他眉彎鼻挺,望之可喜,卻掩不住一股慧黠狡童之氣。少年粗布衣裳,臉上還有一道髒髒的污痕,正睜大了雙眼上下打量他。
他一點頭表示打擾,舉步正要離開,那少年發話了:「喂!這位官爺,我正在烤雞,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
見少年出言邀請,霍連逍倒不好就此離去,笑了一笑,於是搬了一塊石頭在少年身邊坐了下來。
那少年顯是對這生火野炊之事甚是嫻熟,就見他從包袱裡取出佐料,淋在雞上,立時發出令人食指大動的撲鼻香氣。
「小哥好興致,在這裡烤雞。敢問小哥如何稱呼?」
那少年笑而不答,反問道:「我請你吃烤雞,我是主人你是客,應該是你先說你姓甚叫啥吧?」
霍連逍微笑道:「在下霍連逍。開封府新來的捕快。」
「原來你就是那個武探花霍連逍啊。久聞大名,失敬失敬。」少年連連拱手,撕了一隻雞腿遞給霍連逍。「小可今日能夠結識大名鼎鼎的武探花,真是榮幸。我叫小寶。霍爺怎麼會到這兒來?」
「我在追一個小賊,不過他跑得快,追丟了。」
「這樣啊。」小寶咬了雞腿一大口。
「小寶你是開封人士嗎?」
「哈哈!我是個小乞兒,四海為家,哪兒有飯吃就哪兒去,這裡走走那裡看看。」
霍連逍細看一下小寶,日光映照下,他手白勝雪,細皮嫩肉,倒不像是個顛沛流離的流浪兒。雖然野了點,卻掩不住自信傲氣,尋常乞兒哪會如此。知他說的並不是實話,可能是個一時淘氣溜出來亂闖的富家少年,也不拆穿他,只微微一笑。
兩人說說笑笑,大部分都是小寶說霍連逍聽。這小寶足跡似乎踏遍五湖四海,有些奇聞軼事連霍連逍都聞所未聞,不禁聽得津津有味。小寶說話時手揮指點,連講帶比,猶如在說書,精采萬分,霍連逍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兩人把那隻雞給吃得精光。
見日頭已在頭頂,快近正午時分,霍連逍一驚,他竟已在外耽擱了個把辰光,於是拱手道:「小寶,謝謝你的烤雞,我出來太久,得回衙門去了。」
「大哥公務繁忙,小寶就不留你了。」送到廟外。
走出一箭之地,回頭一看,小寶還待在原地目送,見他回首,連連向他揮手,他也揮手致意,心想這個小兄弟當真有趣,轉念想衙門內不知是否有事,於是不再逗留,快步趕回城內。
※
某日,孫大人命霍連逍來議事。
霍連逍進了議事堂,向堂上的孫默白抱拳頷首為禮:「卑職參見大人。」
孫默白微笑道:「霍總捕頭不必客氣,請坐。」霍連逍依言坐下。
「今日請霍總捕頭來,是有事相商。近來平江府盜賊肆虐,為禍不小。平江府辜大人久聞你大名,想借調你到平江府助他緝捕盜賊,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人言重了。霍連逍能為天下百姓做事,是心之所願。大人有命,連逍自當前往。」
孫默白甚喜,於是命師爺修書一封,蓋上官印,讓霍連逍帶去。霍連逍簡單收拾行李,換了尋常服色,即刻牽馬上路。
走在開封城中,霍連逍往城南而行。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意居然讓他看見了幾天前在城外巧遇的小寶。小寶穿著一身灰衣,頭戴布帽,兩隻眼睛靈活地轉來轉去,一臉古靈精怪。霍連逍正要招呼,忽見他挨近一人身邊,施展妙手空空之術,悄無聲息地竊走那人的錢囊。
他臉一沉,迅捷來到小寶背後,奪走他手中的錢囊。小寶本已獵物在手,忽然半途被人劫了去,不禁大怒,轉頭正要看看是哪個沒長眼睛的敢壞他好事,正面迎上霍連逍肅然的神氣,不禁一愣。霍連逍拍拍那人肩膀,道:「這位爺,您的錢袋掉了。」那人看看小寶,又看看霍連逍拿在手中的錢袋,一摸懷中,果然不見了,心想是怎麼給掉的?臉上滿是狐疑。
「該不會是你偷了爺我的錢袋,還假裝是撿到的吧?」那人乜斜著眼,一把將錢袋搶了過來。
霍連逍從懷中取出官牌,道:「我是開封府總捕頭霍連逍。」
那人沒想到他是官爺,心中喊了個糟,怎麼得罪了官府中人?忙道了一聲謝便急急走了。
「你怎麼……」見錢囊物歸原主,小寶正要喊,卻見霍連逍臉色不豫,伸手拉住自己的膀子,拖到人群較少的巷角。
「幹什麼幹什麼?!」被他扯得發疼,小寶用力拍打霍連逍抓著自己的手,霍連逍鬆開。
「我才要問你在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當起偷兒來了。」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那個人叫張漢西,外號髒東西。為富不仁,欺壓良民,專放高利貸,等人家還不起錢了,就要收人田屋,若有女兒貌美年輕的,就要強納為妾,不然就要送人家進官府還錢。本少爺我今天偷他一點銀兩,這是在替天行道。」
聽他講得振振有詞,霍連逍頗不以為然道:「天下之大,總是有人善有人惡,你怎麼管得完?他如果是個大壞人,自有王法裁決,不該由你來處斷。」
「王法?王法是個什麼東西?只不過是為了高官顯貴而設,小老百姓受了冤屈,只有被欺負等死的份!」小寶說得慷慨激憤,雙眼睜得好圓。
霍連逍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只淡淡道:「總而言之,我好言相勸,希望你不要將王法視為無物,任意違法犯禁。我們相識一場,就當作一點忠告。」
小寶忿忿地哼了一聲,甩頭便走,走出幾步,回頭見霍連逍還在原地看著他,停下腳步,陰陽怪氣叫道:「喂!上次我請你吃雞,這次換你請我喝茶啦!」這少年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霍連逍感到微微好笑,點頭跟上。
小寶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家茶館,叫了五六樣精緻點心。霍連逍見他點東西如數家珍,心下微微詫異。
小寶見他瞧著自己,揚起下巴道:「怎麼?怕我花了你太多錢?」
「能結識你這位小兄弟,請你一頓算得什麼?」
「哈哈!別嘴上說得漂亮,背後滿是心酸。」笑他打腫臉充胖子。
不多時點心上桌,小寶笑指著:「這一口酥餅皮綿密,裡面的紅豆餡不甜不膩,好吃極了。這桂花糕也是一絕,入口即化,你嘗嘗。」順手捏起一個,湊到他嘴邊要餵他。
霍連逍沒有兄弟姊妹,小寶雖然頑劣,但也不失率直可愛,心想若是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兄弟,倒是不錯。笑了笑,接過他手中的點心,放進口中,果然如小寶所言,一入口就化了。
「我沒騙你,好吃吧?」小寶見他眉眼微舒,猜著他心意。
「是好吃。不過你說你沒騙我,我可不相信。」
小寶一雙大眼骨溜溜地轉。「我騙你什麼了?」
「一個小乞丐對開封的名貴點心這麼熟悉,教人怎麼相信?」霍連逍啜了一口茶。
小寶嘴一撇,不甘不願地道:「好啦,是我騙了你啦。我的確不是乞丐,我是瞞著家裡偷偷跑出來玩的。」
「小寶是你的真名嗎?」
「那是我的乳名,家裡這樣叫著玩。」小寶低眸斂眉喝著茶。「我叫姚天。大哥,我看你背著包袱,是要上哪兒去?」
「我要去平江府,那兒盜賊作亂,孫大人派我去幫忙擒拿盜賊。」
姚天一聽,眼睛就亮了。「你要去捉賊,那我也要去!」他最喜熱鬧,沒事尚且要成天找事,現下天上自動掉下亂子來,這下是怎麼也不肯錯過了。
「捉盜賊可不是好玩的,要是有個萬一,可是會送命的。」
「我不怕我不怕!」姚天連拍胸脯保證,「我可是有武藝的,區區幾個小毛賊我還不放在眼裡。」
「你還是回家去吧。」
「大哥,霍大哥,求求你啦!我點子多,你帶著我去絕對能幫上你忙的。」姚天涎著臉合掌不住懇求。
「我是去辦公務,無法分身照顧你。」
「誰需要你照顧!我自己就可以照顧自己。」姚天滿臉懇求:「霍大哥,你就讓我去吧,我保證不給你添亂。」舉手指天誓日。
霍連逍被他求得無法,只好答應。「不過我有言在先,到了那裡一切聽我的,你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跟我去了。」他也不知為何會答應姚天,兩人不過是兩面之緣,或許人與人之間就是個緣法吧。
於是兩人上路,晝行夜宿,一路不表。姚天咭咭呱呱,解了不少旅途上的寂寞,幾日相處下來,霍連逍但覺他性格率真,只是行事稍嫌乖誕任性,心想只要好好引導,必能助其走上正途。他是獨子,自小便希望有個手足為伴,姚天伶俐精乖,隱隱已將他視為兄弟,多所容讓維護。
這日將近平江府,來到郊外一處林子,霍、姚雙騎並行。姚天四處指點笑道:「大哥,這裡地處偏僻,又是必到平江府的路徑,如果我是盜賊,就埋伏在此打劫過客……」正說著,忽見不遠處有個人伏在樹下,不知是死是活。
「大哥,你看有人!」快馬一鞭,搶先到前面去探。
姚天躍下馬來,只見那人背朝天趴在地上,將他身子翻過,那人雙目緊閉,滿面塵土,頭上破了一個洞,正汩汩流出血來。
霍連逍隨後趕來,道:「這人受傷了,我們趕緊送他去找大夫。」將那人扶上自己的馬,二騎三人趕赴平江府。
進了城門,先找了一間客棧投宿,請店小二去請大夫來給這人療傷。幸好那人只是皮外傷,就是流血多了點,大夫看過後說不礙事,只要多休養即可。
霍連逍處理完這人的事,隨即要赴府衙去見辜大人,便叫姚天留在客棧照顧此人。
辜大人見了孫默白的派書,又見霍連逍英氣勃勃一表人才,連連拱手讚道:「霍探花年少英雄,真是令人欽羨。這次平江府盜賊肆虐,為禍地方不小,就有勞霍探花傾力相助了。」
霍連逍忙抱拳回禮:「辜大人哪兒的話,這本是卑職份所應為,卑職定竭心盡力掃賊蕩寇,還地方一個安居樂業。」辜大人又說了好一番客套話,本要留霍連逍在府衙住下,霍連逍稱自己還有個小兄弟在客棧相候,便告辭離去。
返回客棧,姚天正坐在房中吃點心,百無聊賴地守著那人。見他回來,歡喜地跑過來。「大哥,事情辦完了?」
「我見過辜大人了,明天會再去議事,商量如何捉拿盜賊。那人好點了嗎?」
「還沒醒呢。」
忽聽炕上那人低低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睛,眼神空茫,似乎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你醒了?」霍連逍走近榻前。
那人看了看四周,像是有點清醒了。「你是……」
姚天插口道:「這裡是平江府的客棧,你倒在郊外的林子裡,是我們把你救起來的。」
那人掙扎著坐起來。「原來是兩位恩公。小可顏雨恩,多謝兩位救命之恩。」他因失血稍多,臉色略顯蒼白,相貌眉清目秀,談吐文質彬彬,約莫二十三四年紀。
「顏公子,你怎麼會倒在路邊?」姚天問道。
顏雨恩嘆了一口氣。「小可是從山陰縣來投親的,打算今年參加科考,不料來到平江府外,竟遇到了盜賊打劫,將小可的行李和盤纏全都搶走,幸遇兩位恩公相救,救命之恩,小可日後定當圖報。請教兩位恩公高姓大名?」
「我來為你介紹介紹。旁邊這位不怎麼笑的恩公呢,叫霍連逍,連理的連,逍遙的逍。」姚天搶著答,笑嘻嘻地指著自己道:「至於我這位恩公呢,姓姚名天,女兆姚,天地的天。」
「霍恩公,姚恩公。」顏雨恩又躬身行了一禮。
見他文謅謅地左施一禮,右施一禮、姚天看得有趣,噗嗤笑了一聲,惹來霍連逍橫他一眼。
「顏公子,你儘管安心休息,你的親戚住哪裡,可要我們幫忙代尋?」霍連逍問。
顏雨恩道:「小可的岳丈是平江府辜仁貴辜大人,今日便是來依親的。」
「原來你是辜大人的乘龍快婿,在下今日方去見過他呢。如此甚好,明天我們就一同去平江府見辜大人。」天下之事真是無巧不成書,就這麼湊巧讓他救了顏雨恩。當下把來平江府公幹的事情說了。
「原來霍總捕頭是來緝拿盜賊的。那些盜賊實在也太可惡,打家劫舍,放火殺人,讓多少家庭支離破碎。」顏雨恩摸摸頭上的傷,不無氣忿。「霍總捕頭,如有小可效勞之處,願盡區區之力,請霍總捕頭不要客氣。」
三人閒聊一陣,霍連逍請顏雨恩先行休息,明日再陪他去面見辜大人,顏雨恩稱謝不迭,姚天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退出房外,待走遠了,霍連逍才婉言道:「天弟,顏公子是個謙謙君子,你可以跟他多多親近。」
姚天冰雪聰明,怎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難養小人嘍?」
霍連逍正色勸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顏公子為人謙恭有禮,心胸光明坦蕩,看他不以自身禍福為重,關心百姓社稷,情操足以為人欽仰。和這樣的人為友,有益無損。將來他若高中,一定普施雨露,真真是天下百姓之福。」
姚天歪著頭嗤笑道:「我看大哥你和他差不到哪兒去,滿腦子都是朝廷天下百姓的,都沒有自己。你們這些正人君子、英雄豪傑,真是令人佩服,了不起,了不起。」豎起右手拇指,卻是滿臉揶揄之色。
霍連逍知他年紀還小,不改頑皮跳蕩,微微一笑,不再說下去。姚天很快就拋開了這事,神祕地道:「大哥,剛才我去街上買了個好東西,待會兒用過晚飯我拿給你看。」
「什麼東西?」
「現在不告訴你,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