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朔夜,天地間一片闃闇。
然,即便是如此的萬籟俱寂,夜行者的腳步依然無聲,倏地,就見其身形一躍,翻過一片矮牆,進入一戶已熄燈就寢的人家。
夜,依然沉靜,直至一聲尖叫如利刃般劃破這片寂靜。
因這聲響,霎時戶傳戶地燃起了燈火,傳出了人聲,繼而傳來的,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
莫非又是……
被這驚心動魄的尖叫聲喚醒的人們心裡皆有了底,紛紛往聲音來源而去,果然看見鄰人哭喊著奪門而出。
「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兒子媳婦被殺了啊!」
剛剛群聚起的左鄰右舍,有人忙著報官,有人忙著安撫受驚嚇的受害者家屬,有人忙著議論,有人則是搖頭嘆息。
還是躲不過啊……
這已是近一年來第五起殺孕婦奪嬰的命案了。
第一章
「別跑!給我站住!我要殺了你!」
平日就愛爬上樹、靠在樹枝上眺望遠方的莫希凡,今日她寧靜的午後休憩時光被一連串的吆喝聲給破壞了。
難得師父不在家,沒人叨唸她沒女孩子樣地爬上樹來看風景,哪來的叫罵聲破壞了她的心情?
她往聲音來源望去;是一對追逐的身影,後方看來屠夫模樣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把屠刀,前頭被追的男人低著頭沒命地跑,莫希凡無法看見他的長相。
不過,光看有人手拿屠刀還殺聲連連的,莫希凡實在很難不伸出援手。跟師父不同,她平常就這缺點——愛管閒事;更看不慣以強欺弱。
莫希凡縱身一躍,正落在那文生扮樣的男子與那屠夫之間;那屠夫的刀本已高高舉起,眼看就要落下,突然插進的莫希凡劍未出鞘地擋下這一刀,且略施技巧地用劍柄點著了屠夫右手的麻穴,屠夫手一麻,屠刀落地。
「這位大哥,屠刀是宰豬用的,可不是用來殺人。」莫希凡看著那一臉殺氣的屠夫猶不死心地甩了甩發麻的手,改以左手拾起刀繼續追著那男人。
「妳給我讓開!今天我非要殺了這男人不可!」
莫希凡回望身後男人一眼;這男人長得斯文,雙眸如漆黑夜空中閃爍的點點光采,英眉挺鼻,莫希凡想,莫說對久居山上的她,就連城裡的女子應也會覺得眼前人有張極好看的臉吧。
這人除了一路被追著跑有點狼狽外,仍能看出儀表非凡;雖然容貌斯文,但那副寬肩及胸膛,顯見身材精實,尤其那一臉歉意的無害表情,實在無法想像其到底做了什麼罪惡滔天的事要讓人拿刀追殺。
「這位大哥,我知道錯在我,但您可否給我解釋的機會?」被追殺的男人連喘了好幾口氣,才能把話完整說出。
「有什麼好說的!」屠夫手上的刀仍然揮舞得用力。
「相信我,我若知道您還在世,絕對不會招惹您夫人的。」
啊?莫希凡錯愕地放下拿劍的手。她聽到了什麼?她救錯人了嗎?
「你不但輕薄了我的女人,還要詛咒我死嗎?!」
「怎是輕薄?自稱已守寡多年的俏寡婦自獻殷勤,我只是沒推開她而已,絕不是輕薄。」
屠夫聞言更怒不可遏。「這位女俠,妳還打算袒護這採花賊嗎?!」
莫希凡最看不慣玩弄女人的男人,她娥眉一蹙,轉身就要回樹上看風景去;想不到身後的男人卻急急扯住了她。「女俠!妳不是打算見死不救吧?!」
「擔心沒命,在輕薄人家的夫人之前,你就該考慮清楚。」
「誰不知道我方聿竹雖是一名花公子,但黃花閨女不碰、名花有主不碰,我是風流,並不下流啊!」
名花有主不碰,那眼前這個追殺而來的妒夫又是怎麼來的?莫希凡正不耐地想揮開方聿竹的手,遠方就傳來了嬌滴滴的女子嗓音:「相公!相公!他是方家大少,映柳布莊的少爺,殺不得啊!」
莫希凡看著那個急急追來的女子,緊鎖的眉頭鎖得更深了。這女子雖生得嬌若春花、媚如秋月,但看那搖擺著如柳葉迎風的腰肢而來的模樣,隱約透出一絲風塵味。
就為了這麼個俗艷的女人,被人拿屠刀追殺,值得嗎?
屠夫見妻子到來,怒氣未減,但威嚇揮舞的刀還是放下來了。「娘子,這人說妳告訴他自己是寡婦,可是真的?」
剛剛在半山腰的家中被丈夫撞見那一幕,然後便一路追著丈夫而來的女人拍著胸口、喘著大氣,被這麼一問,倒立刻不喘了。
「相公不就好好地在這裡,奴家怎麼會說自己是寡婦呢?」
「榮姐自己說的話,怎就忘了?妳相公可是打算殺了我啊!」方聿竹雖無驚慌神色,可還是站在莫希凡身後,沒敢上前。
莫希凡似是釐清狀況了,直覺這渾水不該蹚入,於是想轉身走人,無奈那方聿竹似是鐵了心地巴住她這塊浮木,以解滅頂之危。
被稱做榮姐的女子一臉心虛,但也馬上擠出幾滴淚水,絲絹壓著眼角,嬌嬌地啜泣起來:「明明是你看奴家生得有點姿色,想輕薄奴家,怎說是奴家說謊啊!」
方聿竹眼見此冤難洗,便不再做無謂的解釋。「罷了,總之是我有錯在先。這位大哥,唐突了夫人實在失禮,在下願盡一切所能的彌補,不知如何才能讓這位大哥消氣?」
莫希凡不禁挑眉望向方聿竹。對方可是要殺他啊!他沒打算再多為自己辯解?
「殺了你我就消氣了!」屠夫的刀不由分說地又朝方聿竹砍去,耳邊響起的是榮姐不及阻止的尖叫聲。
但莫希凡終究還是看不過去,知道屠夫的怒氣情有可原,所以她並不想傷人,因而她拔劍輕鬆應對屠夫毫無章法的亂砍;然屠夫因左劈右砍都無法突破她的阻擋,想是因用不慣左手拿刀所致,故而改以雙手握刀,當頭一刀狠劈。莫希凡終是不耐,先是使力格開他手上的刀,讓刀甩飛出去;繼而抬起腳,斟酌了力道,一腳踢中屠夫腹部;屠夫連退數步後,仍不死心地要衝上前來,莫希凡當下舉起了劍。
再不到一寸長的距離,那利劍劍鋒便要抵上屠夫咽喉,受到驚嚇的屠夫狠吞了一口唾沫,呆立著不敢動。
莫希凡看那方聿竹雖生得一臉標緻斯文,卻頗有男子氣概,不推諉地承擔責任;反觀那女子心虛的模樣,不難看出方聿竹說的才是實話。「銅錢一個打不響,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妻子,再來喊殺吧!」
「妳一身女俠裝扮,不行俠仗義就罷了,竟也被這男人的皮相迷惑,要袒護這採花賊嗎?」
「天地良心,我不用偷的,怎能稱為賊。」方聿竹負手在後,挺起胸表示不滿屠夫的形容。
莫希凡垂下肩嘆了口氣。這男人也太不知死活了,她只得回身一喝:「給我安靜!」
突然被喝止,方聿竹乖乖地閉上嘴。識時務者為俊傑。人家要救他,他就乖乖地讓人救,別多嘴。
「我問你,你說人家輕薄了你娘子,你捉姦在床了嗎?」
屠夫噤了聲。這倒是沒有。莫希凡再問:
「那我再問你,你看到你家娘子哭天喊地叫救命、喊非禮了嗎?」
好像也沒有。但屠夫不甘心。「但這男人摟著我家娘子的腰,我是親眼看見的。」
「這下不就清楚明白了!你家娘子又沒喊非禮,不是你誤會了就是你家娘子紅杏出牆了,你問問她,是哪一種?」
見方聿竹在這女人的喝斥下不發一語,榮姐本想再口出謊言,怎知那女人的劍尖偏移了幾分,指向她而來。
「榮姐,這個問題這麼難回答嗎?」
「奴……奴家是……」
「是怎樣?」
「奴家是絆了一跤,方公子正好扶住了我,其實什麼都沒有。」
「那妳剛剛還說人家輕薄妳?」
「奴、奴家這是怕我家相公一怒之下不聽解釋殺了奴家啊!」
「是這樣嗎?」屠夫見女俠將劍移開,也冷靜了下來。他才不信什麼剛好絆了一跤的話;不過,這倒讓他想到是自家娘子說謊的可能性。看那方聿竹的確生得一張俊顏,自己妻子的習性他很是清楚,因此即便再惱怒,但看到一把未收的劍還近在咫尺,他也不敢強攖其鋒,只好順著女俠給的下台階,給了妻子翻供的機會。
「是、是的!相公!別氣了!都是誤會、誤會!」
屠夫攬住了妻子的腰,終究放棄不再追究。「今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俏寡婦平空生出了個妒夫,我也失了興致了。」看屠夫偕妻子離去,方聿竹不禁咕噥。
莫希凡看著,彷彿他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一般,輕靈一躍,便回到她原先倚著的粗樹枝上,再次眺望她最愛的風景。
「女俠相救,在下感激不盡。」樹下的方聿竹仰起頭,冬日難得的暖陽由枝椏間灑落,照得他看不清那女人此時的神情。「可否請教女俠大名?」
「我叫莫希凡。至於你說我救了你……我只是不想這美好的地方染了血,如果是在別處,我不會救你,你罪有應得。」
「我真是被那榮姐所騙啊!」方聿竹苦著一張臉,急急想為自己解釋。
「方才在那妒夫面前你都不解釋了,跟我解釋有何用?」
「他人誤解便罷,在下實不想讓女俠也誤解我是採花賊啊!」
樹上的莫希凡這才低頭看向樹下的他,終讓方聿竹看清了她的面貌。
剛剛莫希凡對上的只是空有蠻力的屠夫,方聿竹看不出她的武功高低,但憑剛才那三兩下便制伏了屠夫,身手應是不弱的;看她的年紀似比他年輕許多,應是自小即學武吧!
莫希凡相貌平凡,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傾心的絕色,但或許是那雙靈動有神的大眼活絡了她現下看來有些冷淡的臉孔,就見她臉上長了些許無礙的小雀斑,那被陽光曬成褐色的長髮以細小髮辮固定,別有一番風情。方聿竹露出一如以往的淡笑,那是吸引無數女人且無往不利的笑容。
莫希凡因不耐而瞇起了眼,突顯了她眼角微微上飄的雙鳳眼眼形,方聿竹的笑僵住,因為他那抹笑對莫希凡毫無作用。
「色字頭上一把刀。今日之事無需言謝,因為我很確定你再這樣下去,下回非常可能被哪個妒夫直接砍死在床上。」
不認同他的「興趣」,也用不著這樣詛咒他吧!方聿竹只好再露出討好的笑,知道自己現下不受歡迎。「不管女俠怎麼說,今日總是我欠女俠一回,來日若有在下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女俠到城裡映柳布莊找我,我方聿竹定當回報。」
莫希凡不覺得自己會有他幫得上忙的地方,但想著只要應允了他,他便不會再擾她清靜了吧!
「知道了。有需要我會去找你。這林子天黑後路不好走,方公子別再耽擱,快回城裡去吧。」
很難得有女子見了他的臉、聽了他是映柳的少主,還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的;方聿竹俊顏上淡入一抹笑,沒再打擾她地轉身離去。
好特別的一個女人啊……
*
常州知州官邸大廳。
能讓堂堂知州親自迎入的,是本城富賈方恭紹。
知州岑桐山也不知是什麼風將方恭紹給吹來了他府邸;方恭紹向來非有要事否則不會前來,而且通常是在年前要商討慶典事宜時,由他這知州相請才會來。
總之這方恭紹不但是巨賈,更是造橋鋪路的大善人。岑桐山鞠躬哈腰地迎進方恭紹。
坐定後,岑桐山不免也被跟著方恭紹而來的年輕男子吸引了視線。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啊!岑桐山在心裡讚嘆。就見他膚色若女子般白淨,但雙頰氣色紅潤,一雙濃眉帶著英氣,一抹淺笑似要迷倒眾生,這人,應就是名聲同樣響亮的方大少方聿竹吧?
以往有要事相商,來的都是方恭紹,岑桐山從未見過方聿竹。
「這位是方公子吧?」
「是。正是小兒。」方恭紹回身,要剛剛在府外才收起一臉不悅的兒子上前。「還不向知州大人自我介紹。」
方聿竹立刻站起身,恭敬一揖。雖然他打心裡不喜歡這個雖非貪官、惡官,卻也沒啥建樹的庸官;但基於禮儀,他還是帶著微笑行禮。「草民方聿竹見過知州大人。」
「方公子客氣了。請坐,請坐。」岑桐山知道方恭紹絕對不是打算帶著兒子來做個介紹而已。「方老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事?」
「草民是為了孕婦命案之事而來。」
當方恭紹提起命案時,岑桐山很明顯地看見他們父子倆都失了笑容。「轄內發生此事,本官也很震驚,已下令徹查,絕不會讓此人逍遙法外。」
「岑大人可有線索?」
「這……不知兇手動機,行凶後不留活口,如今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岑桐山陪著笑臉,雖不知這方大善人為何會對命案特別關注,但還是老實告知:「遇害的孕婦皆生得膚色白淨,本以為可能是有變態嗜好的採花賊,專挑孕婦下手,但若真是為此緣故,不知為何又殺人奪嬰……」
「怕是為了要紫河車吧!」方聿竹見知州昏庸,連這點都沒想通,話中不禁帶了點嘲笑。
但岑桐山被方聿竹那抹有禮的微笑所惑,並沒有聽出弦外之音。「紫河車?可是那傳說中服了九九之數便可長生不老的紫河車?」
方恭紹輕咳一聲,給了兒子一個眼色,才又望向岑桐山。「岑大人,這長生不老畢竟只是傳說,莫讓小兒一句渾話左右了大人辦案的方向。」
「這紫河車除了有延年益壽的傳聞,可有其它療效?」
「紫河車亦有養顏美容、白皙肌膚、延緩老化的功用。可紫河車雖稀有,卻也不是無法取得的藥材,城裡的大藥鋪偶也會有進貨。畢竟不是長生不老之藥,斷不會有人為了上述療效而狠心殺人奪胎才是。」
「兇手來去無影,又能單手勒斃孕婦,應是武功高強的男子無誤;但這療效對男人來說無益,哪有男子長得貌美白皙的……」岑桐山話才說了一半,想起方聿竹不正是一清秀白淨男子,故而傻笑地止了話。「總之,這也是個方向,本官會納入考量。只是目前州衙裡人力不足,破案之期難測,實在很讓本官焦慮啊!」
「莫非岑大人需要其它幫助?」
「不瞞方老爺,這各路府州皆有貼榜懸賞的例子,只是……年關將近,財政吃緊,這賞金……」
方聿竹斜睨岑桐山一眼,就知他又是要錢。
方恭紹倒是無所謂地笑了開。「錢能解決的事就是小事,賞金之事由草民支付,只是這常州人多是務農或經商,外地來的江湖人雖多,但聽岑大人所言,兇手武功不弱,這些江湖人真能幫忙破得了案?」
「本官正好知道那城外近郊的山上住了一名高人,其多年前來常州定居之前,是一專門揭榜緝凶領賞的江湖人。」
方恭紹聞言,心中有了主意。「那尋找此人一事,就交由草民去做吧。」
「方老爺,這與江湖人打交道,怎勞方老爺親自出馬?」
「岑大人,草民希望活捉那名兇手,再多的賞金我都願意支付,我要親自向那名高人告知我的想法。」
岑桐山不明白方恭紹先是對命案如此關切,後又對那兇手如此執著的用意在哪兒?但既然方恭紹有方大善人的美譽,他便當他是熱心城裡治安吧。
「此人名馮則岳,聽說生性古怪,方老爺需小心應對。」
「草民明白了。」
三人的對話剛告一段落,方家父子正要告辭,只是離去的腳步未及幾步,廳外就傳來一女子的呼喚聲,方聿竹剛聽見這歡樂的笑聲,下一瞬,一名女子就這麼跌進他懷中。
岑桐山連忙上前,皺著眉將那女子扶好,接著便嘆息一聲。這丫頭,也不看看有客人在,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
岑盈君開心地由廳外走入,跟隨著的是一名帶劍的護衛及一名丫鬟,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撞進一名陌生男子懷中;待被父親拉開了點距離,這才抬眼看見那被自己撞上之人。
這一望,她幾乎被攝去了心魂。
「方公子,小女失禮了!」
「無妨。」方聿竹只是微笑回應,便隨著父親離去。
倒是岑盈君的視線緊緊地鎖住了方聿竹的身影,再也移不開。
「靖翔、綠兒,我不是要你們管好小姐嗎?怎又讓她跑出去了?」岑桐山見女兒還捨不得拉回視線,不禁一聲輕斥:「別看了!這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妳都可以看,就是那方聿竹,別給我看上他!」
「爹在胡說什麼。」岑盈君紅著臉將視線拉回,扶著父親回座,討好地端茶向父親敬茶。
「妳又逼著靖翔、綠兒帶妳出去玩了?也不想想妳一個大家閨秀,老愛拋頭露面,剛剛那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我又不是聾了,有必要大老遠地就一直喊我嗎?」
「女兒在市集上看到了新奇的東西,開心嘛!爹爹,剛剛那位公子是誰啊?」
就知道女兒心思,岑桐山不理會她,端著茶慢條斯理地啜著。
「爹!人家在問你話啊!」岑盈君不依地足下一跺,嬌嗔一聲,岑桐山手中茶杯一晃,在落地之前被岑盈君的護衛徐靖翔靈敏上前接住,再端放在几上。
「才剛說完妳又大呼小叫,說了要妳別看上他!」
「人家只是好奇嘛!爹爹堂堂知州,剛才在那兩人面前都矮半截了。」
有這樣笑話自己爹親的女兒嗎?岑桐山搖了搖頭,無奈地想端茶再飲,想到剛剛的插曲,又放下了。「那對父子是城中富賈,鼎鼎大名的方大善人方恭紹跟他的兒子方聿竹。」
「原來他們就是方家人啊。」
「是。那方家兒子確實跟傳說中一樣風流倜儻。風流!聽到了嗎?給我離那個方聿竹遠一點。」
「爹爹,擲果潘郎誰不慕啊!人家長得俊又不是他的錯。」
「問題是那方聿竹可不是收女人家的果子而已。瞧瞧妳,說這樣的話害不害臊啊妳!要我把女兒嫁給他,那我寧可嫁給靖翔。」
岑盈君回望總是帶著縱容的笑望著她的徐靖翔一眼。她知道父親很是器重他,也想把她嫁給他,但從小他就只是她的靖翔哥哥,她無法給他其它的感情。
「女兒還真不知道爹爹您想嫁給靖翔哥哥啊!」
「妳又在胡說些什麼!」
「爹爹剛不是說『我寧可嫁給靖翔』嗎?」
「妳這丫頭,我說的是——」
岑盈君不依地打斷父親的話,領著綠兒就要回後廂房。「不聽不聽不聽!女兒要回房了。」
看著驕縱的女兒一下子不見人影,岑桐山嘆了口氣。「靖翔啊!你老是這樣老實得像個木頭怎行。殷勤點,再不然那丫頭都要去倒追方聿竹了。」
視線由岑盈君消失的方向拉回的徐靖翔這才收起了笑容。「方聿竹至今未娶,就是心性未定尚不想成親。況且他雖花名在外,卻從不會招惹閨女,大人多慮了。」
「盈君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如花似玉,我一點都不放心那個方聿竹。」
「小姐當然是仙姿玉色,但方家頗懂分寸,應不敢招惹小姐才是。倒是現在離年前慶典還有一段時日,應不是大人召方家父子前來討論,那方家父子來此為何事呢?」
「還不是為了孕婦命案。」
這句話吸引了徐靖翔的注意。這是州衙的事,他們未免也太關心了。「方家父子一個鰥夫一個未娶,與孕婦命案何關?」
「若不是這麼多管閒事,怎會被稱為方大善人。他說他也想幫忙,問我是否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我順勢把你上回告訴我定居在郊外山上的馮則岳一事告訴了他,近日內他應會尋上馮則岳。」
想來此去只怕是徒勞。徐靖翔比任何人都清楚馮則岳生性古怪,是不會管此閒事的。「希望方老爺此去能請動馮大俠下山。」
「有此等高人住在我轄內十年,我居然未曾聽聞。倒是靖翔,你也是十年前來到常州的,莫非與馮則岳相熟?」
「馮大俠來到常州後十分低調,江湖上鮮少人知,屬下與幾名江湖人有些交情,碰巧得知這個消息罷了。」
總之,這方恭紹若真能請動馮則岳下山相助也好,岑桐山樂得有人幫他破案,他現在擔心的是自己的女兒。
雖然家世很重要,但岑桐山其實從沒想過要為了家世把女兒隨便嫁了。徐靖翔來他府中已多年,幾乎算是陪著盈君長大的,他不在乎什麼身分的問題,因為這小子是真心傾慕盈君的,為此,岑桐山同意他對自己女兒的愛戀。
只是希望他那傻女兒別只看著那光有外表的方聿竹,能看得見她身邊這個深情的徐靖翔才好啊。
而那廂才剛回房的岑盈君,卻與父親有著不同的心思。
「小姐,您該吃藥了。」
岑盈君打開梳妝台上的一只小木盒,從中拿起一顆藥丸,和著綠兒端來的茶水吞服,然後便抬起手撫著鏡中自己的容顏,想著,方聿竹剛剛看見這張臉,是不是和她看見他時一般被震懾了心神……
*
陪著父親來到這山中竹林,循著問來的方向,方恭紹及方聿竹很快便找到竹林中的一處竹居;雖然位處偏遠,但環境清幽。
方恭紹上前敲了竹居的門,卻無人應答;正不知所措時,身後傳來一女子的詢問聲:「請問有事嗎?」
方聿竹循聲回望,不禁尷尬一笑;但意外的,對方並沒有與他有相同的反應,彷彿……她已經不記得他一般。
「我是來找馮大俠的。請問他在嗎?」方恭紹立刻告知來意。
第一次有人喊師父大俠。莫希凡看著這人一身富貴人家的裝扮,不解他怎會識得師父這個江湖人?
十年前師父或許還頗有聲名,但自從在此定居後,比較為人所知的應是他的醫術吧?
「師父不愛人喊他大俠,請您和其他人一樣喚他馮師父吧。」
「好的!那……馮師父在嗎?」
「師父去山裡為我尋些藥材,快則三日,慢則半個月後才會回返。」
「妳……病了嗎?」聞言方聿竹才終於出了聲,她看來健朗,怎麼原來有病在身嗎?
莫希凡這才正眼望向同行的另一人,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這人怎麼一副十足擔心她的模樣,他們相識嗎?
「莫女俠不記得我了?」方聿竹不知自己是驚訝多些,還是失望多些。是驚訝自己那總能吸引女子青睞的外貌到她面前卻入不了她的眼,還是失望她根本不記得他。
第一次有女人見了兩次面還不記得自己兒子長相的,方恭紹不禁笑出聲。他這個情場得意的浪蕩子終於吃癟了嗎?
不,莫希凡根本不記得自己曾認識一個長得如此白淨的男人,這山裡的男人哪個不是虎背熊腰的,這種斯文的公子哥,不在她的結交範圍內。
「公子應是認錯人了。」莫希凡不再關注那白淨男人,這人找師父的事要緊。「這位老爺找我師父有何事?是有人生病了嗎?」
「馮師父是醫者嗎?」
「師父不是正統的醫者,也不是什麼病都醫的,他很古怪。」彷彿師父有順風耳一般,再遠都能聽見她說的話,莫希凡壓低聲音說著。
方聿竹第一次看見莫希凡這俏皮模樣,但心裡想的,還是沒得到答案。「莫女俠還沒回答,妳病了嗎?」
怎麼兒子會突然關心起人家姑娘到底病了沒有?方恭紹看著兒子的殷勤,連忙賠罪:「小兒讓我慣壞了,莫姑娘若不方便,不用回答他。」
莫希凡倒也不是討厭他,只是他的太過關注讓她不適而已。「我沒病。是小時候生了怪病,現在醫好了,但師父還是時不時要我喝補藥。這位老爺,您還沒說您是哪位?找我師父是要做什麼?」
方恭紹將來意大致告訴了眼前的女人。莫希凡一聽,立時義憤填膺。原來城裡出了這樣的命案嗎?她生平最氣欺負女人的人了,那人還連殺了五名孕婦,她絕不饒他!
「這個惡人,人人得而誅之,師父不在,我來代勞吧!」
「莫姑娘,我並非看不起莫姑娘,而是目前州衙連一絲線索也無。要請馮師父下山,最主要也是希望借重他過去揭榜緝凶的能力。待有了線索,再尋凶也容易些。」
「這倒是……真的遇上了,我或許還能與他打上一場,但若一絲線索也無,那我還真不知該去哪裡找人。」是說這知州竟能知道師父曾是領懸紅緝凶的江湖人?既有這調查能力,怎查不出兇手?
「所以我務必要見到馮師父,親自央求他下山緝凶。」
這一點讓莫希凡有些為難。師父已多年不管江湖事了,就算師父想重操舊業,過去他也是挑案子做的。
她記得前幾回有人抬著重症的病人來求助,師父都狠心地把人趕走;他說,他只有興趣跟閻王搶人,還有救的病人他不醫。
所以,這案子若師父沒興趣,要請他下山的可能性並不大。
「但方老爺……師父他已經退隱,不管這種事了。」見方恭紹因她的話而露出失望神色,她也頗過意不去。
「我真的迫切想要捉到兇手,希望再渺茫,我都想親自見馮師父一面,求他相助。」
「師父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回來,您在此也是白等。我也想看兇手伏法,師父回來後我會盡力說服他,您再等我消息吧!」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方恭紹只好將希望寄託在莫希凡身上。「過幾日我會再來,如果我來之前馮師父已經回來了,或他應允相助了,勞煩莫姑娘走一趟城裡的映柳布莊告知,我是布莊的業主。」
咦!映柳布莊?好熟的名字。莫希凡再望向年輕男子,看他回以無奈笑容,才突然想起——「啊!你是映柳布莊那個採花賊!」
「莫女俠,我再次聲明,我不是偷,怎可謂之賊。」方聿竹本因她終於記起他而開心,但聽她的稱呼便不滿地抗議出聲。
「不是賊?那你是要我稱呼你『與屠夫之妻私通的那個男人』嗎?」
「莫女俠,我上回已報上姓名,方聿竹,妳是不是忘了?」
「我的確沒記住。」莫希凡一陣咕噥。她又不知道會見他第二次,記他名字作啥?
但方恭紹可沒遺漏這個重要訊息。「你跟有夫之婦私通?多年來我容忍你是因為你還知分寸。跟有夫之婦,可絕對是逾矩了!」
「爹!她自稱寡婦,我是被騙了。」
莫希凡想起那一幕,當時被擾是有些不悅,但現在想起倒覺好笑了。她抬起手做出手刀狀,正要形容那天的情況,「被騙得有夠慘,還被拿屠刀追殺……」
「女俠!別說了!」方聿竹雙掌急急交握住莫希凡的手刀;要是讓父親知道了,他定會被勒令禁足的。
「我已經聽見了。你被捉姦在床,所以那屠夫拿刀追殺你是吧!」
「爹,我一沒被捉姦,二是被騙,不能怪我啊!」
「你能保證你以前往來的那些女子背後都沒有妒夫?」
「說真的我已經不確定了,但這事情的確讓我知道了一件事,就是未來我一定要確保對方絕對不是有主之花,才會往來。」
「還有未來?你躲過一次死劫,下次還能躲得過嗎?」
莫希凡點頭認同了方恭紹。「沒錯!下回若是再經過我樹下,我都不一定會救他;更何況,他有可能當場就被砍死在床上了。」
「女俠,妳這不是在幫我。」方聿竹苦著臉,搖了搖手中未放開的莫希凡的手。
「我是在幫你。別再遊戲人間了。」
「做過的事無法收回了,就算真惹了什麼妒夫,也已經惹了,妳就別火上澆油了。」
這一點的確讓方恭紹有些擔憂。「回頭我得找個人看著你,讓你別再去招惹那些女人。」
「爹,你不是說真的吧!我獨來獨往慣了,您別找個人跟著我啊!」
「不行。我會要人即使綁著你,也要把你鎖在家裡或布莊裡。」
「誰敢綁我?」
「我來吧!順便充當方公子的護衛。」莫希凡突然這麼說,但臉上那算計的笑絕對不是因為要當這護衛而開心。
「莫姑娘……妳想當吾兒的護衛?」方恭紹不知道莫希凡打的是什麼主意,但的確思考起這可能性。
方家目前雖然還是他在當家,但實際上他已不管事了,作主的已是聿竹,所以他派的人不一定能管得住他,若是莫希凡,她可沒這顧慮。
說要當護衛……方恭紹沒見過她的身手,不知道她是否真能勝任。但再轉念一想,方聿竹若真招惹了什麼有夫之婦,大多也是一般人,應不會有什麼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或許莫希凡的武功就足以應付了;再者……身邊跟著一個女人,要風流也難吧!
看父親真的在考慮,方聿竹暗自祈求父親最終會打消這念頭。他可一點都不想要一個護衛,帶著這樣一個女人,他怎麼過他的風花雪月?雖然莫希凡在他過往見過的女人中是比較特別些,但他絕對不敢不怕死地去招惹她。
「我正想著不知道怎麼說服師父,不如就先讓我下山去,藉著當方公子護衛之便,好能先做一點關於孕婦命案的調查;屆時師父要帶我回來,一定得下山一趟,到時見我已置身其中,不幫我都不行了。」
「這可行嗎?」
「或許可行。但若有方老爺幫忙,可能性也許會大一些。」
「要幫什麼忙莫姑娘但說無妨,只要能請得動馮師父。」
「我師父不愛錢,向來只喜歡珍玩,我想方老爺家大業大,應該有些收藏的稀奇玩意兒吧!」
「是有些,就不知馮師父是否能看上眼。」
「這就要看方老爺的遊說功夫了,我只能說我儘量幫忙。」
「多謝莫姑娘古道熱腸。」
莫希凡噗哧一笑。這個稱讚好聽多了,哪像師父,老是罵她愛多管閒事。「好說,好說。」
「莫姑娘,我這不肖子雖然不成材,卻是我方家獨苗,我斷不能讓他身陷危境,莫姑娘願意權充護衛,保護他的安全,在此謝過。」
保護方聿竹並不是她的主要目的,莫希凡想的其實是引師父下山幫忙緝凶。但……莫希凡再正眼瞧了方聿竹幾眼……也是啦!這張臉的確容易招蜂引蝶,即便他不主動,也會有女人自己靠上來吧。
他風流是他活該,但這方老爺看來是好人,讓他絕後可不好了。
「我留封信給師父,就隨你們下山去。」
不!這不是真的吧?!她真打算下山?方聿竹還想挽救這情況:「莫女俠——」
「別叫我女俠,聽來好彆扭。」
「莫姑娘……」方聿竹立刻討好地改了稱呼,「我的生活很無趣,妳跟著我會一樣無趣的。」
「不會啊!如果你常被妒夫追殺的話,我倒樂得可以練練劍。」
「我絕不會再被追殺的。」
「這樣好了!你改而去勾引那些孕婦好了,這樣我正好藉機查查是否有可疑的人接近她們。」
「莫姑娘,我方聿竹黃花閨女不碰、名花有主不碰……」
「我又沒叫你真的碰她們,就利用你的皮相接近她們就好。」
「爹,不是吧!您真打算請一個女護衛跟著我?我真的沒再招惹什麼有夫之婦了,不需要護衛的。」
「你方才提醒了我一點。方家上下能管得住你的人不多,但莫姑娘我想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方恭紹見兩人逗趣的對話,精采如唱戲一般,突然覺得這真是一個好主意。聿竹一向天地不怕,大概是自己被追殺的狼狽模樣曾被莫希凡見過,所以他一無法再施展他的魅力,二看過她的能為不敢小看她,如今看來,莫希凡會是他的剋星。
「是啊!我絕對不會『憐香惜玉』,該綁你的時候,就會把你綁起來的!」莫希凡抬起手臂,拍了拍方聿竹的臉。「所以你要乖乖的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