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被關在一個像是牢籠的地方。
不,不只是「像」而已,它根本就是個牢籠。
尹若嵐頹喪地坐在一片潮濕又噁心的石板地上,她跌破了腳皮、劃傷了手臂,身上那套白色Prada套裝也早已面目全非;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已經無心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皮肉傷,以及那件昂貴卻不能救她的名牌限量款。
直到現在,一天一夜過去了,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遇到這種事。
這是有計畫性的綁架?還是單純的隨機擄人勒索?尹若嵐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因為她所有精通的語言全派不上用場。
突然,隔壁的牢籠傳來一聲痛苦的哀嘆,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戰戰兢兢地抬眸瞟向對方。
那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因為全身沾滿汙泥、細沙,可能還有他自己的嘔吐物,所以她根本看不出對方的年紀、相貌,她只確定對方已經是奄奄一息,像是隨時都會死在她面前。
想到自己可能也會面臨到相同的下場,尹若嵐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不可能!她絕對不會死在這裡,至少公司在遲遲聯絡不上她的時候,總會報警處理吧?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她開始自我安慰地想像著--這個時候巴西警方應該已經出動人力開始過濾機場的監視器,然後循線搜索她的下落。
思緒至此,隔壁牢籠裡的男人痛苦地咳了起來,活像是要把肺給咳出喉頭似地。
那聲音讓尹若嵐愈發害怕,索性,她抬起雙手,摀住耳朵,把自己給蜷縮在角落裡,埋首於膝上。
她本是沒有宗教信仰的人。
可在此時此刻,她卻開始在心裡念誦神佛的名號,祈求上蒼能讓她平安活著回家。她暗暗發誓,如果她可以度過這個劫難的話,她絕對會開始試著當一個好人,然後說好話、做好事、存善念、知感恩……
想著想著,她無助地在陰暗濕冷的牢籠中,低聲啜泣。
第一章
巴西 薩爾瓦多機場(SSA)
枯等了一個鐘頭,尹若嵐還是沒等到所謂「來接機的工作人員」。
她就像個笨蛋一樣,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在入關處附近來回踱步、前後瞻望,只盼能在人群中發現一只牌子寫著她的英文名。
可惜,來來回回走了十六趟,沒瞧見任何名牌上面寫著「Carolyn」就算了,她那徘徊反覆的舉動還引來機場警衛的關切。不過,她相信那只是警衛搭訕她的藉口罷了--因為最後警衛先生一臉賴皮地向她要了電話。
當然,她連一個號碼也沒給,而是翻了個白眼之後,乾脆拖著行李走出機場大廳。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而她竟還遲遲等不到廠商所安排的接機人員。
她吁了口氣,愈想愈火大。早知道就自行安排飯店的接送服務不就得了?幹嘛為了什麼莫名其妙的人情,搞得自己現在進退兩難。
繼續等下去嘛……誰知道會不會等到天荒地老?可如果自行去飯店的話,卻又擔心對方待會兒來了會白跑一趟。
時間又過了十分鐘,依然沒有任何人來「認領」她。
尹若嵐想了想,這樣枯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從提包裡翻出手機,算了算時差……嗯,台灣應該是早上八點,她斷定高祕書應該已經在公司了,於是她沒什麼顧慮,直接就按了公司的電話號碼,並且撥了祕書的分機。
果不其然,彼端很快就有了回應。
「喂?您好。」
「允惠嗎?」
彼端的人先是頓了一頓,然後像是認出了她的聲音。
「尹副理!」對方驚呼了聲。「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會這麼早就打電話進公司?」
「我要麻煩妳幫我做一件事。」她簡單扼要地說。
「是,您請說。」
「妳立刻打通電話到Codreka去,叫他們的人不用來機場了。」
「嗄?」對方錯愕了下,反問道:「不用去了?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
「這……打通電話是沒問題,可是這樣真的好嗎?」祕書像是在協調什麼似地出言緩頰:「不然這樣吧,您要不要再等個幾分鐘?廠商事前就提過,因為工廠位在比較偏僻的地方,所以可能一路上比較不好走--」
「那是他們的問題。」尹若嵐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奇怪了,路不好走,不會早點出發嗎?「總之,這裡已經很晚了,我坐了四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現在只想早點進飯店休息。所以我自己搭計程車過去就行了,妳替我轉告廠商。」
「可是老總前天交代說--」
高祕書或許還想加注些什麼,可尹若嵐又累又餓,外加一把火在肚子裡燒,實在沒心情再聆聽任何解釋,於是直接掛了電話。
想當初,她信了總經理的話,說什麼「對方既然釋出善意,我們就要給予友好的回應」。
意思就是說,既然人家主動表示要來接機了,哪有什麼挑剔的立場,反正談生意、賣面子本來就是如此。
念在高額的出差津貼,她百般不願地答應了下來。雖然她早就耳聞前來接送的交通工具可能「不會太舒適」,可左右想想,不過就是機場到飯店這段距離,能有多痛苦?
結果,她太天真了。
不管是三輪車也好,腳踏車也罷,對方遲到就罷了,現在她發現自己極有可能會被放鴿子,而且是在晚上九點的時候。
這令她忍不住懷疑了,對方到底有沒有合作的誠意?
思緒至此,她又歎了口氣,將手機收回提包裡;而後她揚起手臂,試圖攔下前方漸漸靠近的一輛計程車。
卻在這個同時,咻地一聲,一輛雙載的摩托車從她前面疾速呼嘯而過。
她嚇了跳。
但更讓她震驚的是--
「搶劫!搶劫哪!」
她手上那件Prada名牌包包就這麼不翼而飛。
「搶劫呀!快攔下他們!來人啊,搶劫!」她扯嗓嘶喊,追了上去,卻忘了這個地方根本不適用中文。
然而,當她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搶走她提包的兩個男人早已消失在前方的彎道上。
她錯愕、呆愣,最後慢慢停下了腳步。
追,只是浪費力氣而已吧?她只有兩條腿,還穿著高跟鞋,而且也不是美國隊長,怎麼可能追得上兩個輪胎?
兩旁路人來來往往,無人相助,只是對她投以困惑的眼光。
她茫茫然望向搶犯離去的方向,頓時不知所措。老天!這是真的嗎?她居然在出差的時候,一下飛機就被搶走所有的錢財?
這是假的吧?天底下哪有這麼衰的事,就算有也不該發生在她身上。
愣了半晌,她抬手按著額頭,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報警?對,應該先報警。航空站裡應該有警政單位,那裡頭的人員肯定會說英文。
好吧,看來也只能這麼做了。畢竟她連手機都被搶了,想打電話回台灣求救也不可能。
思考出這個唯一方案之後,她立刻回頭,打算走回航站。
或許她該慶幸自己的行李還留在原地,那裡頭可是放著好幾套名牌女裝,以及系列化妝品、保養品;舉凡Prada、CHANEL、Dior、BURBERRY……其價值可不比皮夾裡的現金少呢。
正當她還心存一丁點兒的僥倖時,倏地,一輛廂型車「嘰」的一聲急煞,停到了她面前,車上迅速走下來兩名壯漢。
……而且是有點邋遢的壯漢。
兩個男人雙雙擋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個男人手拿張照片,對著她徹頭徹尾打量了一番;另一個男人則是在一旁嘰嘰咕咕、比手劃腳,似乎講得頭頭是道;不過,尹若嵐壓根兒不知道他倆討論了什麼。
因為她聽不懂。
好半晌過後,兩個男人像是達成了共識,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視線終於一起落在她身上。
啊,原來如此。尹若嵐擊掌,有了想法。
「哦,謝天謝地,你們總算來了。」不過,就算接機人員終於前來接她,仍然不可原諒。
要不是他們遲到,她也不會遇上飛車搶劫吧?
「我知道現在時間不早了,不過我希望你們先帶我去警局好嗎?我剛才居然被人……」等等,她是在耍什麼白痴?中文在這裡完全行不通。「Oh, Sorry. Could you speak English?」
她隨即改正。
不過,對方顯然不怎麼友善。
兩個大男人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走上來就架著她,幾乎是把她塞進車廂裡。
「什……」她傻了。這是哪門子的接機?也太粗魯了!「Wait! Please let me take my luggage. OK?」
她說得夠客氣了吧?
可對方卻連理也不理她,碰的一聲甩上了車門。
「等一下!你們是怎麼搞的啊?」她生氣了,直接開砲,管他娘的懂不懂中文。「我說我的行李還沒拿上來,你們連英文都聽不懂嗎?你知不知道我的行李箱值多少--」
然而話未說完,語尾卻被迫吞了回去。
男人近乎是暴力地以毛巾摀住了她的嘴,然後將她雙手反綁。
瞬間,尹若嵐才明白,這不是接機。
是擄人。
Oh My God!不會吧?這不會是真的吧?她被綁架?!她居然被綁架了!就在她出差的時候!
※ ※ ※
事情就是這樣。
她只是來出差,卻慘遭搶劫、綁架、囚禁。那些在海外遇害的新聞不停地在她腦中重播,不管受害者是出差的、旅遊的,還是在國外經商的,她都無法不去想像自己可能會是下一個。
輕則被抓去賣淫,重則被殺害棄屍。
尹若嵐忍不住想猜,這一定是報應吧?
都怪她用了一點小心機,不擇手段地爭取到了這次出差的機會。原因無它,如果她真的談成了這件合作案,那麼明年海外事業部的經理很有可能就輪到她來當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人類是一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生物。出發來到巴西之前,她滿腦子只想著自己風光凱旋的畫面,她想像自己會拿到一張讓老闆心花怒放的合約,接著,她將會在年度會議上被提名為下個年度的部門經理人選,最後她會……
思緒至此,她鼻一酸,淚落了下來。
現在想這些有什麼屁用!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還是個未知數了,還幻想什麼明年的升官發財!
突然,沉重的開鎖聲響劃破了死寂的空間,也打斷了她無窮盡的懊悔。
她微微抬頭,看見光束從外頭照了進來,那光源其實並不怎麼強烈,卻還是讓她覺得刺眼。她忍不住抬手遮去了大半的視野。
模模糊糊裡,她依稀看見兩個男人一同走了進來。他們以葡萄牙語交談,她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只是她隱約覺得對方似乎在討價還價。
不一會兒,大概是兩人的溝通有了結論。
其中一個男人緩緩走近尹若嵐的牢籠,盯著她瞧了好久、好久,盯得尹若嵐渾身不自在。
她絕望地暗想,那兩個人肯定是在討論她的「價碼」。完了,她要被賣掉了,從此之後她會被帶去某個國家賣淫,然後--
「妳,過來。」
突然,他說話了。
就這麼一句話,讓尹若嵐瞠目結舌,腦袋像是在那瞬間當機。她彷彿聽見全世界最美妙的聖音。
中文?他居然說了中文?!
噢,老天!感謝上蒼,她終於不再孤單。尹若嵐簡直是連滾帶爬地奔到對方面前,雙手緊緊握在牢籠的鐵杆上。
「你會說中文?你會說中文?你會說中文吧?」她興奮得幾乎失控。
「……是,我會。妳不必問那麼多次。」
這女人是跳針了嗎?
「那你告訴他們,要多少錢我都會付,拜託他們行行好,放我走。我求求你,我不會說巴西話,請你這樣告訴他們。」簡直像是看見菩薩,她激動得連眼尾都濕了。
「哦?多少錢都願意付?」男人瞇了瞇眼。
「對!我願意!」
「妳現在身無分文,拿什麼付?」他提出了合理懷疑。
「我--」她頓了頓,連忙辯道:「我可以給你公司的電話,你打過去,他們會替我先付錢,真的!」
這話卻讓男人忍不住皺了眉。
一般人就算要找贖金,也是先聯絡家人吧?哪有人先找公司的?不過,這對他而言完全不重要。
「十萬雷亞爾。」他開出了一個價碼。
尹若嵐愣了愣。「什麼?」
「妳付我十萬雷亞爾,我就保妳出去。」
保她出去?講得好像關她的是警察局一樣,這又是哪招?不過轉念一想,以綁架的贖金來看,十萬雷亞爾相當於一百五十萬台幣,其實應該算是便宜了吧?
「OK,成交。」於是她一口答應。
「很好。」男人露出了微笑,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布巾。「不過,讓妳出去是沒問題,但是有個條件。」
聽了,尹若嵐背一寒。「……什麼條件?」
「別那種臉,只是得蒙住妳的眼睛而已。」
「就這樣?」
「是,就這樣而已。」說完,男人不等她反應,逕自抬起雙手穿過了鐵杆,靜靜地替她繫上布條。
視線被遮去了,什麼也看不見,只剩下淡淡的原野氣息從男人的身上飄來。尹若嵐顯得有些尷尬、有些不安,男人結實的雙臂就在她的臉頰邊,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
「那個……」她抿抿唇。他身上有種樹林裡的味道。「你……真的會讓我平安回去?」
然後她聽見男人哧笑一聲。
「我會讓妳回去,但是能不能平安我就不敢保證了。」
實不相瞞,這個答案讓尹若嵐有些心冷。
「那是什麼意思?」
「我們現在在亞馬遜河旁邊。」繫穩了,他上了個活結,收回了雙手。
「……然後呢?」
「然後,我不確定妳會不會跌到河裡淹死或是被蟒蛇絞死,還是被大蜘蛛嚇死,甚至是迷路了、餓死了、冷死了。」
尹若嵐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卻聽見男人迸出了笑聲。「開玩笑的,妳很沒幽默感。」
哇哩……這男人居然在這個時候要求她有幽默感?
她吸了口氣,不悅道:「抱歉,如果你跟我一樣,一下飛機就被人搶劫,還被人莫名綁架了一天一夜,最後還被敲詐了一筆,我想你應該也幽默不起來。」
「我再怎麼樣也算是妳的救命恩人,妳就不能溫柔點?」
哼哼,救命恩人?幸好她現在眼睛被摀了起來,否則對方肯定會看見她翻白眼。
「我付錢,你辦事,這只是交易。」
「哦?是這樣?」
「是。」她理直氣壯地微揚下巴。
「那我想我應該可以回饋一些贈品給妳。」男人俯視著她的臉蛋。雖然她蒙著眼,但他記得她有一雙好看的水亮星瞳。
「什麼贈品?」
還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麼意思。
下一秒,男人毫不客氣地低頭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