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都畢業一年了也不找個工作,成天在家閒著,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
「她在家也不是閒著,家裡的環境都她整理,早餐晚餐也都她在準備。」
「需要每天整理嗎?早餐晚餐不準備我們也不會餓死,外面買也很方便。」
將手中報紙翻到求職欄,道:「妳看,徵人的工作那麼多,隨便找都有。」
「她不是沒找,不是性質不適合就是老闆不用她啊,她已經很積極了。」
「什麼叫性質不適合?我們這年代的找工作有管什麼適不適合的嗎?孩子一張口就是要吃,不適合還不是去做?難道你們以為我喜歡做水電啊?有沒有看過那種人家家裡廁所浴室長滿黴菌、馬桶爬滿尿垢的?我還不是忍著臭味在那種環境工作?」忍不住就揚聲:「我看是懶啦!這年代的孩子就是吃不了苦,人家不是在說那什麼……啊,草莓族啦!」
「噓,小聲一點,被她聽見了她會難過的。」轉頭瞧瞧掩住的房門。
「難過什麼?妳跟了我以後,我虧待過她嗎?讀到大學畢業學費怎麼來的?不也是我這個繼父供給,我沒嫌多養她一個日子難過了她還嫌什麼?」
「你別這樣說話,她從沒說過你虧待她。當初認識你時早說了我跟前夫有個女兒,你說不要緊的,怎麼抱怨愈來愈多?」
「我不能抱怨嗎?我兩個孩子一個高中一個國中,正需要花錢的時候,她都畢業了有工作能力了,怎麼不去工作為這個家回饋什麼?我讓她讀到大學,她現在是不是應該賺錢來養她弟弟妹妹?」
「她想賺啊,但問題是有哪個僱主要她?」
「所以我說她草莓族嘛,誰要一個一天到晚請病假的員工!」
「你以為她喜歡那樣啊?你又不是沒看過她發病的樣子,你都不心疼嗎?」
擱下報紙,揚高嗓音:「心疼?誰知道她是不是裝的!」
「怎麼可能裝?」拔高音量反問。
「跑了那麼多家醫院,從診所到醫學中心,從西醫看到中醫,怎麼可能醫不好?我看她是想當啃老族才故意裝病!」
「你……你就是看她不順眼對不對?!因為不是你生的!」
「明明是妳太寵她,只疼跟前夫生的!」
「你怎麼這樣講!跟你生的難道就不是從我肚皮出來的?我每一個都疼!」
「是哦?我怎麼感覺妳一直在放縱她……唉算啦算啦,說妳寵她妳也不會承認。老實說,她如果不想工作也沒關係,找個好人家嫁了。」
「嫁?她才幾歲!」
「她那種身體有人要娶的話就可以嫁了,還想等到幾歲?妳不要說我現實,妳自己想嘛,將來兒子如果交了個身體帶病的女朋友,妳贊不贊成?」見妻子面帶猶豫,像是動搖了,便接著說:「她那樣要找到對象不是那麼容易,所以現在就可以幫她加減介紹了。」
「介紹?你是說你有人可以介紹給她?」
「找朋友幫忙問問看啊。既然她找不到穩定的工作,那就嫁人。反正遲早要嫁,幫她找個好一點的對象,像是收入不錯的、不用她幫忙養家的那種。嫁了就在家裡整理家務,妳也不用擔心她在外面工作時,會不會又突然不舒服。」
「……好像也有些道理。」
「本來就是。我跟妳說,她……」
門後的女孩,聽著門外的對話。良久,才將面前那扇被以為掩實的房門,輕輕地合上。
第一章
「唉,其實我不太相信咱們政府的速度,都喊了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實施。」一邊嚼著口裡的飯,一邊不以為然地怨道。
「會吧,現在少子化,常常有收托人數不足的問題,而且為了搶生意,聽說滿多同業私下偷收二歲到四歲的,整合後應該可以改善這個問題。」
「這樣講好像不錯,整合後我們都可以多收二歲到四歲的孩子,但是整合有七個版本。拜託!幾千條的條文根本不可能取得共識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樣吵下去,不如維持現狀。」
「我是覺得整合並不是不好,是方式不夠完善。」有點無奈的口氣。
「說到不完善,我最不滿的就是那個一○七條的修改。我不明白,這年紀的孩子最容易發生意外,怎麼會這樣改?」瞪大眼看著一桌私交不錯的同業,像在祈求認同。
「那是為了防止有心的成人製造出來的加工意外。」
「嘖。」擺擺手,不怎麼認同的表情。「大部份的家長還是疼愛自己的孩子,有心的加工意外事件只是少數。再說加工意外也不只是成人對孩子,成人對成人的也不少,卻只針對幼兒部份來修改,所以我無法認同。」
「不認同也沒用啊,都改了不是嗎!或許這一改,可以有效防止那些加工意外,對幼兒來說,也是好事。」
「你這樣說,好像討論這些都沒什麼意義了。靜懷,你的看法呢?」目光看向那話最少的男人。
始終對這話題沒有發表任何想法的方靜懷,先是擱下筷子,擦過嘴後,才徐聲道:「我的想法是,大家對孩子有愛的立場都是對的,但每個人看出去的角度不同,就衍生出許多紛爭。一個法案通過,有人開心,有人不滿;不通過的話,也會出現相同的情況。就像你們剛才提的保險法一○七條的修訂,有人認為是在保護幼兒遭受家長的殘害,但也有人認為孩子因此少了保障。我想與其為了這些事爭得面紅耳赤,不如順其自然,畢竟爭到最後,我們還是得依法走;怎麼照顧我們自己的孩子,大家心裡都有一套標準,不是嗎?」
「……呃,確實是這樣。我們在這邊爭,也不能改變什麼。」一旦實施幼托整合了,他們這些人的園所,能不申請改制嗎?
某友人嘆口氣,道:「我說靜懷,我真覺得你快得道成仙了,每次約吃飯,我們幾個在這邊爭論有的沒的,就你一個可以那麼淡定地吃飯喝咖啡。」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從他們靜新發生過交通意外後,他就是那副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了。每次他們這些人聚在一起討論什麼、八卦什麼,就他一個不吭聲。他那樣究竟是想開了還是想不開?或許真要經歷生離死別才能體會吧。
方靜懷輕輕笑開。「既然是約吃飯,不就是要吃飯嗎?」說罷,還真舉筷繼續吃了起來。
「……」幾道目光楞楞地看著他。
「我會說話呀!」突然有道稍揚高的嗓音傳了開來,許多目光循聲而去。
角落那桌,一對男女相對而坐,戴著黑色貝蕾帽的女孩靠著牆,男人只看得見背影,說話的應該就是那個女孩,她微抬臉,睜著大眼看向對座男人。
晚餐時刻,餐廳坐滿了八成,輕柔的音樂聲中,有杯盤碰撞的聲音,還交雜著談話聲,不能說安靜,不過大部份用餐的還是會記得禮儀,儘可能輕聲說話,也因此女孩微揚的嗓音便顯得突兀。
「妳可不可以小聲一點?用寫的好嗎?」男人側眸看了看周遭,流露出有些難堪的表情。
「為什麼要用寫的?」女孩的聲音仍是那麼明顯。
「因為妳太大聲了!」男人像是發覺自己的音量也因為氣憤而增大,遂壓低聲音說了句話。
「啊?你說什麼?」女孩像沒聽清,大聲地詢問。
「我說妳小聲一點。」感覺男人還是壓抑著聲音,但也許是因為他們的爭執聲過大,讓所有用餐的客人紛紛將注意力落在他們那桌,因此男人即便壓低聲音了,還是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方靜懷這一桌,與那桌是四十五度角,可以清楚看見並聽見那一桌的情況。
「情侶吵架?」友人問。
「大概。現在的人都這樣,在公共場合想接吻就接吻,想吵架就吵架。」
「好像是相親的。」另一人說。
「你怎麼知道?」
「我先來的啊。你們那時都還沒到,我就看本來有另外兩個年紀比較大,應該是介紹人的男女陪著那兩個來的,還互相介紹過才坐下的,然後那兩個陪同的就先走啦。」
「相親相到吵架?真是——」砰一聲,話都來不及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