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總有一個人,無論你如何排斥,他還是融入了你的生活中。
也總有一個人,縱使已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你卻無法將它由你心底揮去。
「小雅,妳是我的太陽,我的星星,我生命中的鮮花,我生命裡的朝露。」
坐在學校的露天咖啡廳裡,洛沁雅正默默欣賞著美麗的黃昏校園景色。再過三天,她就要和這個學校說拜拜,隨老爸搬去一個新城市。
這裡有她不少美麗的回憶。因為老爸生意遍布多個城市的關係,她待在每個地方的時間都不長,唯有這裡她待了足足一年又半個月。
正在緬懷過去的她很快被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
一個東方男孩站在她身側,濃眉微蹙,正用中文大聲對她說出以上的話語。
男孩大約與她同齡,十五、六歲,頂著一頭微捲黑色短髮,黑眸,鼻梁上架著一副有些俗氣的黑框眼鏡。
他正脹紅著臉向她表白。
如果她的理解能力沒出錯的話,她相信他是在對她表白。
在這裡,和她一樣擁有東方血統並且會說中文的人並不多,但她橫看豎看就是認不出這位仁兄是誰。
「你是誰?」她也以中文說話,盯著他。「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小雅,我的中文名字是洛沁雅,可以的話你就叫我的全名或是貝莉安。」
男孩有些緊張了,他嚥了嚥口水。「對不起,我聽見劉紫娜叫妳小雅,所以也學她叫妳小雅。」
劉紫娜是洛沁雅的摯友,也是東方女孩,多數時候她叫洛沁雅這個小名。
不過洛沁雅沒心情向他解釋這麼多,只是把不悅顯露在臉上。
男孩歉然一笑,突然發現自己剛才忘記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連忙說著:「對了,我的名字是路克斯。中文名字是嚴姜鈞。」
嚴將軍?
洛沁雅瞄他一眼。「哪一個朝代的?」
「咦!」什麼哪一個朝代?
「你不是叫嚴將軍嗎?哪一個朝代的將軍啊?」
「不不不,嚴是我父親的姓氏,姜是我母親的姓氏,他們為了紀念我的出生,所以就把他們各自的姓氏套在我的名字前面。我的名就一個鈞字,取自雷霆萬鈞的意思。」他自豪一笑並解釋。
洛沁雅再瞄他一眼,覺得這個男孩腦袋一定不靈光,居然聽不出她的調侃。
「所以呢,將軍大人找小女子有何貴幹?」她用家裡老傭羅媽常看的粵語片段中的對白。
「我……我是來向妳告白的。」
「告白?」
「告白!沒錯,告白!」將軍大人提起勇氣再次說著。
「嗯哼。」洛沁雅望了一眼西下的夕陽,揉了揉眉頭。「撇去其它的不說,你真的認為你剛才那番話算是告白嗎?」
「難道不是?」嚴姜鈞一副驚訝的表情。
他的死黨告訴他,女孩最喜歡詩情畫意的告白;因而他找了不少書籍,抄下不少告白詩句,自認為剛才那幾句話是經典中的經典,所以才選擇以這幾句話來告白。
沒想到他的公主並不喜歡這幾句話。
「抱歉,那說不定是我爺爺時代的告白方式。」公主聳肩。
他有些沮喪地垂下肩膀。但,很快地,他從褲袋掏出一本巴掌般大小的本子,翻了一下,憨憨笑容回來了。
「我對妳的愛慕如天上的恆星,永遠不會改變、不會褪色……」
「等一下!這是什麼跟什麼?」她挑眉。
「不喜歡這一句不要緊,下一句!」男孩仰首,再接再厲,不顧公主投來怪異的眸光。「上天讓我們相遇、相知並相愛,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緣分女神眷顧著有情人……」
他們有相知相愛嗎?
基本上他們是在五分鐘前才認識,而且還是他莫名其妙冒出來強行告白的那種認識。
洛沁雅翻了翻白眼;而眼前的將軍大人已經開始讚頌著緣分女神的偉大;有那麼一秒,她懷疑他的腦袋是秀逗的,再接下來她開始懷疑他是打從何處抄來這些光是聽就足以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詩句。
「請問有人告白的時候是看小抄的嗎?」她站了起來。
他雖然比她高出一顆頭,卻還是一個瘦弱男孩,一看就知道他不擅運動。
「呃……我只是以防萬一,萬一妳不喜歡那些詩句,我還有備用的。」他被她的氣勢給懾住。
「壓根兒與那些詩句無關。」洛沁雅打量他,輕嘆一聲。「我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喜歡。」
「可是我喜歡妳!」他沒有忘記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那個翩翩起舞、像個公主的她。
「我後天就要轉校了。」她再翻個白眼。
他頗為吃驚地瞠目。「可是……可是我上個星期才為了妳轉校過來這裡。」
「那是你的問題。另外,我喜歡會打籃球的男孩、會打棒球的男孩、陽光高大的男孩、足以給人安全感的男孩,就是不可能喜歡瘦弱白皙像你這種樣子的男孩。」洛沁雅直接給他一記重擊,繼續吐嘈。
「重點是我不喜歡沒自信的男孩,尤其是那種連告白都要看小抄的男孩。」
別怪她毒舌,她是真的受不了。
她向來是強勢的,無論是課業上還是哪一方面,連老爸都說她是一個小女王。
女王沒可能喜歡一個懦弱又膽怯的男孩。
「可是我可以改變,為妳改變!」
「不必。多謝。」
「小雅!妳喜歡給妳安全感的男人,那妳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可以符合妳的要求?」他鍥而不捨地追上去。
「好啊。我母親說過軍人最威武,你考上軍校,當個軍人來看看。」反正他名叫「將軍」,她故意這麼說著。
「真的?我考上之後妳會不會給我機會?」他以為她是認真的,心中立刻有了決定。
「等你考上再說吧。」
「等一等!小雅,請妳給我聯絡妳的電話或是地址什麼的都可以,以後我們可以保持聯絡——」
真是沒完沒了。
洛沁雅直接從他身邊走過,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他急著追上去,只是沒想到人倒楣的時候真的會接二連三,腳下一絆,噗通一聲跌進露天咖啡廳旁的泳池。
泳池的水不深,但也夠讓他狼狽了。不只全身濕透,還換來大家的驚呼。
他窘得滿臉通紅,狼狽地爬上來,但身為弱雞的他不知是地面太滑還是太過倒楣,腳下一個不穩,再次跌回池內。
這一次掀起了更大的水花,還不小心噴濺上池旁圍觀的人。
「噢!這個人是白痴嗎?!」
「Shit!這個白痴弄濕了我的名牌包!」
「我認出他了!他不是上個星期剛入學的新人嗎?前天上體育課的時候還被籃球打得流鼻血。」
「哈哈哈!你看他這個樣子,真是笨蛋一個!」
他咬緊牙根,忽略那些譏笑的話語,努力地要爬上來。
一隻白皙的手伸了過來。
他抬頭,迎上背對夕陽、因而顯得全身泛起淡淡金光的洛沁雅。
「握住我的手,我幫你。」
她……是天使嗎?
「別發愣。還有,別誤會,我只是不喜歡他們這樣子取笑你。」她現在覺得自己剛才真不應該說那些傷他的話。
二楞子將軍重重點頭,用力握住她的手,在她幫助之下爬出了泳池。
「就這樣,拜拜。」她睨他一眼,心中一嘆。他濕漉漉的樣子看起來更呆了。
就在她轉身離開的同時,後頭傳來大喊──
「我不會放棄的!小雅!我一定會改變自己!為妳改變!」
他不覺得丟臉嗎?洛沁雅像是見了鬼般地加快腳步,急速逃離現場。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認識了一個叫做「將軍」的弱雞男。
三天後,她轉校了。
告白時候偷看小抄的羞澀男孩僅成為她記憶中的模糊印象;她甚至逐漸忘記了對方的長相。
畢竟那只是一個在夏天黃昏時發生的小小鬧劇而已,她不會把小小的鬧劇牢記在心。
人總是如此,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淡忘過去,更何況對方僅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她一直這麼認為。
第一章
洛沁雅不知道自己最近為什麼老是遇上倒楣事。
老爸前些日子突然倒下,HERO集團的重任落在她和老哥的身上。
雙胞胎哥哥洛子墨暫時接替老爸的位置,本來屬於哥哥管理範圍的行政事務就落在她肩上,偏巧這個時候她的助理和她鬧翻,寧願自掏荷包賠償違約金也要立刻走人不幹。
因此這些日子來,洛沁雅一直過著非人的忙碌生活。
早上待在會議室與各區域公司的人開視訊會議,利用三分鐘急急吃了一份三明治,再繼續留在辦公室內作戰至下班時間,每一天皆是如此。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忙碌的工作可以讓她忘記不愉快的事情。
比如說家裡的事情。
老爸出院之後,她的同父異母姊姊認祖歸宗了,大家的注意力全擺在這個姊姊身上。
她再次成為大家眼中可有可無的存在。
雖然她並不嫉妒這個姊姊的存在,但是看著每個人對杜菲冉噓寒問暖,她心裡實在不好受。
以前她是家裡唯一女王的時候,老爸也不曾對她這麼好過。
很多時候她都會想,或許老爸因為不喜歡老媽,所以對她和老哥都很苛刻。
不過,比起老哥,她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因為就算家裡的人不大關注她,她至少還有一個很疼愛她的男友。
今天是星期五,她決定好好利用週末假期來補償辛森。
辛森是倫敦大學的教授,也是她兩年前在倫敦之旅時結識的男人。
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即使他和她分隔兩地,他仍會不時飛來美國找她,為她製造驚喜,只是最近聽說他忙於新論文發表,所以她和他已有兩個月沒見面了。
這一次她決定親自飛往倫敦,給辛森一個驚喜。
卻怎麼也沒想到驚喜變成了驚嚇。
當她一踏入辛森的公寓,就發現那個溫柔體貼的男人正和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在床上吻得難分難捨。
發表新論文、沒時間探望她等等的藉口根本是為了眼前這個金髮碧眼的女人!
在她拒絕辛森的解釋並給他一記熱辣辣的耳光之後,這段堪稱是她戀愛史上維持最久的一段感情也宣告終結。
她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出公寓,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
「喂,哥,什麼事?」她接聽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異。
她不想哥哥為自己操心。
很快的,她就發現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家老哥根本沒擔心她,而且語氣聽起來充滿不悅。
「妳在哪裡?這裡出事了,妳知道嗎?」
「老爸又出事了?」她驚呼。
「不是。」這個回答讓她鬆一口氣,但接下來的話同樣讓她吃驚。「還記得妳的助理珍妮嗎?她送了妳一份大禮。她把我們的工程報價單偷走了,而且還把這個資料賣給普羅斯尤力集團。」
和她鬧翻並辭職的珍妮竟然把公司的機密資料賣了?!
而且還是賣給一直和HERO集團有利益衝突的普羅斯尤力集團!
那份報價單是HERO集團打算用來競標下個興建商業城的機密文件,普羅斯尤力集團一直是他們的競爭對手。
這樣一來,普羅斯尤力集團明顯佔了上風。
「老爸知道嗎?」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
「我當然不會讓他老人家知道,不然他恐怕會再進醫院。」
「我立刻趕回去。」
「不用了,等妳回來已經太遲了。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下次妳別再給我出亂子,我沒時間幫妳收拾爛攤子。」
「喂!我——」
老哥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就這樣切斷了對話。
百口莫辯的她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她的愛情玩完了,現在連向來對她和顏悅色的老哥都來責備她。
她真的好想哭。
一吸氣,她咬牙忍下淚意,拖著行李、踩著五吋高跟鞋往大馬路走去。
隨便在附近找了一間比較像樣的飯店,她給了小費讓服務員幫她把行李帶進自己的房間,然後獨自來到飯店的酒吧。
幸好還有一間酒吧,不然她准會鬱悶至死。
「嗨,給我一杯嗆的。」這個時候酒精是她唯一需要的。
「小姐,來這裡探訪朋友?」酒保給了她一杯,以英國腔英語問著。
這一區不是旅遊區,來這裡的陌生人多數不是旅客,酒保看過太多像她這樣的孤單女子。
「算是吧。」
「單身小姐要注意安全喔,沒事的話儘量別深夜出門。」
「好的,謝謝。」她舉杯表示謝意,然後啜了一口。
嗆辣的味道立刻在喉間暈開,她嘴角微扯,享受著即時而來的苦澀。
這正是她需要的。
「再來一杯。」她很快就喝完了一杯。
「好的。」酒保很少見過酒量如此好的東方女子,再為她遞上一杯。
她喝著,嗆辣的酒氣湧上,乾涸的眼眶開始濕了。在她還沒來得及抑制淚意之前,淚水已一顆顆滾落。
有些狼狽的她以手背拭去淚水,咬緊下唇偷偷打量四周。
這裡人不算多。不過,這樣也好,因為這樣一來誰也不會留意到她現在正偷偷落淚。
她繼續喝酒,繼續偷偷落淚拭淚,妝容糊了她也不理會,直到暈眩感襲來,她甩了甩頭,這才付錢想回房間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她感覺腳步虛浮,甚至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以致在整個樓層找了好一會,竟然找不到自己的房間,還不小心撞上迎面而來的一個女人。
「對不起……」
「不要緊。妳需要幫忙嗎?」
「不好意思,我在找我的房間。」
「房間幾號?」
「七○二。」
對方扶著她往前走,拐了兩個彎,低聲說著到了,然後在門上敲了三下。
她正想告訴對方自己房內沒人,那女人的電話響了,就這樣轉身離開。
「我……呃……還沒有道謝呢。」
打個酒嗝,洛沁雅掏出卡片打算刷開門,沒想到卡片掉在地上,她俯身拾起的同時,門隨即打開了。
她茫然抬首,男人的手臂伸了過來,一把將蹲在地上的她拉起帶了進去。
門,發出一聲輕響關了起來。
一室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滲透銀色薄紗窗帘灑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