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結婚!談藝看著手中設計精美的喜帖,像看廣告傳單一樣看完即擱置一旁,沒有任何喜悅的心情。
這是母親談小蘭的第六次婚姻。母親的愛情名言是:屢敗屢戰,越戰越勇。她的失戀期從來不超過七天,馬上又能投入另一場戀愛,而且每次都愛得難分難捨,再再上演閃電結婚戲碼。
談藝回想母親之前的五段婚姻,第一次的婚姻她來不及參與,對生父也完全沒有印象;據母親陳述,她還沒有出生兩人即離婚,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父親是誰,她一生下來就從母姓。
她參與母親四次婚禮,一次是花童,二次是伴娘,在花童和伴娘之間,還有一次她在婚禮當天離家出走,那是她叛逆的青春期,當時非常反對母親再嫁。她曾對母親嗆聲:「為什麼妳就不能獨立自主,非得要靠男人生活呢?」
至今,談藝還記得母親當時的回答是:為什麼?就因為我是新時代的女人嗎?
雖然當時她只是個半大不小的黃毛丫頭,卻是第一次思考身為女人的自覺。
在母親五進五出的婚姻裡,留下來的是熱愛過後殘留的餘燼,雖然不會有重度燒燙的危險,但還是會灼燒人,挺招麻煩的。比如,有一前任丈夫不死心地百般糾纏,嚇得她們母女倆連夜搬家;更折磨人的,莫過於第五段婚姻,也就半年前才順利離婚,但離婚官司卻拖了兩年之久,因男方是商界名人,在社會上引起相當的關注,那時談藝身為母親的律師,在雙方攻防時所受的屈辱和打壓,激起她的鬥志,終為母親爭取到可觀的贍養費,足讓她後半生生活無虞。
而談藝也因這起離婚官司一戰成名,兩星期前又為娛樂圈大姐大的離婚案件守住她大半的財產,因而媒體封她為離婚教主。
「談律師,」助理琳珍將談藝的神思拉了回來,眼睛瞄到桌上的結婚請柬,忍不住笑了,恭賀道:「伯母要結婚了,恭喜。」
談藝沒好氣地白琳珍一眼,琳珍吐吐舌,迅速將手中案件放在她面前。談藝翻閱時,琳珍簡單陳述委託人的相關資料。
「委託人林順德是一名高中老師,妻子從事房屋仲介買賣,兩人育有二子,因委託人不滿妻子平日交際應酬過多,有酗酒的習慣,因而忽視家庭和孩子教育,於是向法院訴請離婚。委託人妻子不願意,為了挽回家庭,還特地去戒酒中心將酒癮戒掉,但是委託人林順德還是堅持離婚。」
戒酒中心?談藝隨口一問:「琳珍,有沒有專門戒愛情中毒的地方?」
「啊?」琳珍瞪大眼睛望著談藝。
「沒事。今天約個時間,我要和委託人談一談。」有時候她真要懷疑母親是不是體內多巴胺太旺盛,中愛情的毒了,不然怎麼會對男人如此沒有免疫力,始終相信婚姻會帶給愛情永恆。「對了,琳珍,我的名片用完了,再幫我印一盒。」
「已經印好了。」琳珍將一盒燙金名片交給談藝,她隨手擱在一旁,琳珍忍不住問:「不看一下嗎?」
談藝微怔,從文件裡抬眼看琳珍一眼,捕捉到她眼裡閃著促狹意味,不禁好奇地打開名片盒,當看見職銜是「離婚教主」時,簡直要暈了。
「誰的主意?」
「段律師。」
「段爸?」也對,除了他,還有誰想得出這餿主意。「他今天有進事務所嗎?」
琳珍點點頭。
談藝拿著名片盒來到段守愚那間如古董房的辦公室。段守愚是母親的第三任丈夫,因他的幫助,讓她們母女徹底擺脫她前任丈夫魔鬼般的糾纏,是談藝僅認可的繼父。
「來了?」段守愚輕說一句,頭也沒抬一下,仍細細玩賞手中一只青花瓷。
很奇異的,不論談藝心裡有多急躁,只要面對段爸,心就是會沉靜下來,安靜地候著。她坐下來,望著他一頭花白頭髮梳理得油亮,儘管已是皺紋滿布,卻絲毫感覺不到老態,反而給人一種儒雅成熟的況味。
雖說他是在台灣出生的上海人,但全身上下卻充斥著舊上海的派頭,雅士風流,追求時髦,精於玩樂,卻不會給人下流俗氣之感。
段守愚放下青花瓷時,談藝隨即將那盒名片放到他面前。
「段爸,離婚教主是怎麼一回事?」談藝嗔道,帶點女兒嬌態的不依。
段爸呵呵兩聲,「這個頭銜挺好的,時髦又專業,讓委託人有信賴感。」
「哪裡好了?離婚又不是一個門派,需要什麼教主?這名片拿出去,肯定會成為笑話,我不要。」
「胡說,誰敢笑話呢!最近那些雜誌報導妳的事時,妳的名字前總是冠上離婚教主這個名號,我就覺得很不錯,才會想在妳的名片加上這個頭銜。最近有電視台要邀妳上節目談離婚,有了頭銜也比較讓人印象深刻,讓人產生信服感,尤其是律師這個行業。」
「我上電視談離婚?太離譜了吧?我還沒有結婚呢。段爸,現在我鄭重再說一遍,我不要只是辦離婚案件,有時候也讓我接其它case。」
段爸不置可否地呵呵兩聲,「那妳得先消化手上的case,我才敢分派其它case給妳,不然妳媽又要怪我讓妳忙得沒有時間談戀愛。」
「可是……」談藝還想爭辯時,手機響起,接聽第一句話即說:「媽,我正忙……什麼?拍全家福照片?不,我不去……我沒有什麼可以替妳高興的,現在我最想對妳說的是,妳可不可以只談戀愛,別再搞結婚這檔事,行嗎?」
說完,談藝氣躁地掛電話。
「小藝,妳反對小蘭再婚?」段爸問。
談藝苦笑一下,「再?應該是一再再……」她數著六根手指頭,然後無奈地說:「我實在不明白,我媽究竟把婚姻當作什麼了?」
「小蘭認為婚姻裡的愛情才是最浪漫的,可以讓人相信。」
談藝輕咬著下唇,露出懷疑的眼神。
「妳不相信?」
「眼看她就要結第六次婚,我實在很難相信。」
「小藝,妳母親是一個有魅力、很懂愛的女人,如果妳願意多了解她,我想這對妳很有幫助。」
談藝不敢苟同地搖搖頭,「她想怎麼愛都行,我只求她不要再給我添加不必要的麻煩。」
「小藝,妳多久沒有談戀愛了?」段爸突然有此一問,談藝嚇了一跳。
細想,她在學生時期曾談過兩段戀愛——高中時青澀又短命的初戀;大學時和別校一個男生交往一段時期,談了一場平淡無奇的愛情,後來因男的劈腿,讓她對這段戀情記憶深刻。那時她全力準備律師檢定考,所以沒有時間為愛傷春悲秋,就這樣度過失戀期。
「我現在只想和工作談戀愛,每一次的勝訴會讓我無比興奮,這比愛情更值得追求。」談藝說。
「一個女人談對的戀愛,並不會妨礙她追求事業的成功。小藝,妳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孩,值得擁有美麗的愛情,我希望妳不要拒絕任何可以談戀愛的機會。」
有沒有愛情,她不在乎。也許是因為母親戀愛的次數太多了,導致她對男女情事冷感,也對母親一再再的結婚感到厭煩。
*
談藝走出星巴克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她邊走邊捏著僵硬的頸子,腦袋裡整理著剛才和林順德的談話,還得分神注意在車水馬龍裡的空車狀態計程車。
這個時間真不好招車。走了一段路,腳痠痛到不行,她急急坐到路邊的木椅上歇腳,不顧往來行人側目,脫下右腳的高跟鞋,使勁按摩腳底板。
正覺得舒暢時,眼尖地瞄見一輛車停了下來,一名婦人下車,而不遠處有一女子邊揮手邊跑,談藝機伶地拿起地上的一只高跟鞋,風似地一蹦一跳衝進計程車,急忙關上車門,得意地瞧車外女子一眼,頓時咋舌。那女子真高,起有碼有190吧;又覺得不對勁,將眼睛貼在車窗上看仔細,那人分明是男扮女裝。
女子舉手向司機打招呼,然後彎下腰急急拍打車門,談藝見司機將車窗搖下時,心生警戒,一隻手慢慢伸進包裡拿防狼噴霧器。
「小姐,這個時間不好招計程車,我們就共乘吧,當然,先到妳去的地方,這段路程的車資我會分擔一半。」那人商量地說。
「不行。」談藝拒絕。
司機卻想多跑一趟車,開口幫腔:「小姐,好啦,這樣一來妳反而是占便宜。」
那人將一隻手伸進車裡開鎖,然後開門。
「你幹什麼?」談藝驚恐地用雙手拉住車門,這時手機響起,她下意識挪出右手聽電話,「……我正在路上,馬上就到……」
那人趁機打開車門,高大身形鑽進車裡,並將談藝擠到另一邊去。談藝氣急地說:「喂!你怎麼可以……」
那人不理會談藝,逕自對司機說:「到和平飯店。」
談藝雖生氣,卻也只能認了,於是頤指氣使地說:「你坐前面。」
這時前座一男孩往後探臉,露出稚氣的笑容。司機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順道接兒子下課。」
經他這麼一說,談藝這才發現前座坐了一個男孩。
「小姐要去哪裡?」司機問。
談藝斜睨那人一眼,不情願地丟下一句:「和平飯店。」
「原來是同路。」司機開玩笑說:「我少賺了一趟車錢。」
車子開上路,那人長腿大剌剌地張開時,不時碰觸到談藝的膝蓋,談藝覺得不舒服,身體拚命往車窗邊靠坐,視線則始終朝車窗盯看,自車窗上隱約可見身旁人的動靜。
驚!這人竟然將手伸進衣裡喬奶,且那高大的身體裡像是被人放入跳蚤似地,只見他不時蠕動或抓癢。談藝嫌棄的餘光覷一眼,不經意看見他右手腕上有一「X」符號的刺青,她記得好像在哪部電影看過是某種巫術咒語,好奇心驅使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談藝忍不住對他日後的處境感到難過。這男人扮成女人實在不好看,沒有絲毫陰柔氣質,若不是因為性向被上帝開了一個玩笑,何嘗願意如此呢。
突然地,談藝與他的目光對上,心一凜,急將視線移開;不過,撇開女裝扮相,這人的眼眉還真是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仰月唇,真是性感。
「當女人真是不容易呀。」那人突然開口,雙手搞笑似地捧著膨奶晃了一晃。
談藝不以為然地瞥一眼巨大的假乳。
「不過嘛,」那人自顧自地說:「有了一遭地獄般的經驗,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全天下的男人,真的要重視女人的內在涵養,而不是外在的丘壑大小。」
紅燈了,司機見身邊的兒子已睡著,回頭搭腔說:「做女人的時候可以這麼講,但當男人的時候就不一樣了,男人還是喜歡大一點的,不僅看起來刺激,摸起來也舒服,你以前也是這麼認為吧,所以今天才會裝這麼大。」
那人微怔了下,然後爽朗地大笑幾聲,竟然和司機肆無忌憚地談論起女人胸部,完全無視談藝的存在。
談藝厭惡地斜睨一眼,心想,這男人想當女人,首先要學會女人的矜持,而不是如此不知羞地跟男人大談女人的乳房。
「綠燈了,司機先生。還有,搭車時我喜歡安靜,麻煩你了。」談藝意有所指地說。
車子繼續前行,車內安靜了下來。那人特意瞧談藝一眼,談藝別過臉,故意不理會,但下意識地雙臂抱胸。那人竟咧嘴一笑,映在車窗上,談藝以為他這一笑是譏諷之笑,忍不住回瞪一眼。
接下來的車程是安靜的,但那人似乎坐立難安,脫下高跟鞋,撩高裙襬,舒展那雙長又多毛的腿,這又不免和談藝有肢體碰觸,對方腿毛時不時搔癢著她的腿肚,感覺上像是間接撩撥她的心,她一忍再忍,心就像是一塊方布經常磨布邊,真的起毛了。
簡直受罪。談藝惱火地轉向他,啟唇要說話時,車子剛好抵達和平飯店。
談藝顧不得付一半車資,立即奪門下車,快步走開。
「喂!小姐,車錢!」那人喊談藝。
談藝不理會地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被路面的小坑拐了一下右腳,頓時心情火燥到極點,猛地回頭,疾聲道:「我成全你搭順風車,卻噁心到我自己,這車錢我不甘心付。還有,站在女人立場奉勸你,想當女人,麻煩刮一下腿毛,也不要當眾和男人談論女人胸部問題。」掉頭走了一步又回頭,指說:「你的奶歪了。」
那人低頭一看,右邊的假乳跑到腋下,無奈衝著談藝一笑,立即伸手喬正,然後跟在談藝後頭走進和平飯店。
來到三十七樓江南餐館的包廂,那人掏出婚戒盒重重地放在桌上。「戒指拿回來了。」
「辛苦了,由賢。本來應該是昨天就要拿回來的東西,誰叫你忘記。不過,經過這次經驗,希望能讓你長記性。」周家大姊一想到弟弟穿這身女裝走進珠寶店,就忍俊不禁地笑出聲,其他三個姊姊也跟著笑。
周由賢沒好氣地翻白一眼,下通牒說:「這是我過生日最後一次穿女裝。」
周大姊搖搖手,否決地說:「由賢,除非你結婚,否則你生日當天還是要照規矩來,你仍得扮女人。」
「對啦,小弟,你快點定下來,老爸獨身了三十年,如今也找到第二春,今天開始你就三十歲了,應該開始考慮結婚的事。」周二姊敲邊鼓地說。
「小弟,忍耐一點,今天不僅是你生日,也是由嫻的生日。」三姊安撫地說。
四姊也只能同情地幫他整理儀容。
周由賢嘆一聲,坐了下來。三十年前的今天,媽媽冒著高齡生產的危險想替周家生個男孩,沒想到分娩當天,軍人身分的老爸不在身邊,姊姊們都在上學,媽媽只能自己搭計程車上醫院生孩子,沒想到半途發生車禍,母親極力請求醫生一定要搶救男嬰,最後他存活下來了,媽媽和他的雙胞胎姊姊周由嫻卻沒能救活。
周由賢和大姊相差二十歲,和四姊也差了十歲,所以可以說他是四個姊姊扶養長大的;也許是心疼那來不及長大的由嫻,每年他的生日,姊姊們都特意將他打扮成由嫻,讓家人感受到她曾經存在這世間。
就這樣,周由賢生日當天以由嫻的身分慶祝,成為約定俗成的規矩,除非他結婚才能免除。
結婚?怎麼可以為了擺脫一天的痛苦而讓接下來的三百六十四天難過呢。
周家姊姊們的家屬陸續到來,最後,是以中將官階脫下軍服的周父挽著談小蘭進入。
談小蘭一見女裝的周由賢,即便知道原由,仍是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復過來。「由賢,生日快樂。這是我親手做的蛋糕。」
「謝謝,蘭姨。」周由賢拉一拉裙襬,不自在地說。
「蘭姨,這枚戒指已經讓人重新翻新,妳戴看看合不合適。」大姊說。
談小蘭打開錦盒,拿起那只復古鑽石戒指往無名指一套,讚美地說:「真美!」然後褪下戒指,仔細收進盒裡。「這是周家傳家戒指,我暫時替由賢收著,日後他要結婚了,再交給他的妻子。」
藉由周由賢的生日,讓談小蘭認識周家的人,談小蘭感受到周家人的熱情和誠意,既感動又高興,靈光一閃,提議地說:「你們知道我有一個女兒,小由賢兩歲,她都還沒有見過大家,現在我叫她過來,大家認識一下。」
周由賢有些為難地說:「臨時的,讓她面對這一家子也許會讓她不自在,反正這禮拜六拍全家福時,到時候就會認識了。」
「不會、不會。小藝很聽話又乖巧,人也很好相處,我想她一定很高興認識大家,今天彼此熟悉一下,拍全家福時,會更有一家人的感覺。」談小蘭說完,隨即拿起手機撥打。
周由賢悄悄走到包廂後的置物櫃拿他的衣物要到洗手間換,被四姊八歲的兒子發現,沒長心眼地嚷道:「小舅,你要變回男生了?」
眾人齊望向周由賢。
周由賢呵呵笑兩聲,捏一捏小外甥的臉,「小舅本來就是男生。」說著,無視眾家姊姊的目光,逕自走出包廂。
談小蘭也走出包廂,心急地一再重撥電話。
*
手機響個不停。
「談藝,不接嗎?」于欣惠說。
「妳不會是交男朋友了吧?吵架了?」盛貞德說。
「我媽啦。」談藝知道若不接聽,整晚準會被索命連環扣。她接了,只「喂」一聲,彼端即連珠炮地說個不停,談藝聽得耳朵發癢,努力找空檔插話,「媽,我在忙……對不起,以後妳的電話一定優先接聽……不行,我現在有事……媽,妳講講理,臨時的,我為什麼非得放下我的事去討他們眼熟……」又來了,再不妥協,接著就是眼淚攻勢,那真會一發不可收拾,談藝只得退讓地說:「媽,現在真的不行,週六拍全家福時我一定會到,這樣可以了吧?我要掛電話了。」
談藝吐了一口氣,立即關機。
「什麼全家福?」于欣惠好奇地問。
「我媽又為我找了一個新家。」談藝莫可奈何地說。
「談藝,妳的愛情配額一定被妳媽全拿了,不然妳明明長得一副男人心目中戀愛女神的標準容貌,為何愛情總是沒有著落。」盛貞德調侃地說。
「一個成天面對離婚男女的女人,想要認真地談戀愛,很難。」談藝苦笑,隨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喝,被貞德即時抄了下來。
「妳拿錯杯子了,這杯是我的Long Island,妳可不能喝酒。」盛貞德說。
「為什麼我不能喝酒?今天是慶祝欣惠即將要結婚,怎麼能不喝酒呢?」談藝說。
「妳只要一喝酒,準會出事。」于欣惠將蘇打水遞給談藝,並舉杯說:「恭喜我在三十歲之前結婚。」
三人舉杯乾了。
談藝、于欣惠和盛貞德三人是高中死黨,在少女時期對愛情和婚姻各有各的憧憬,僅有的共識就是女人要在最美的芳華結婚,絕對不當「三」開頭的新娘。
大學時,三人雖就讀不同學校,但彼此會交換戀愛心情,于、盛兩人一直以為美顏如花的談藝的愛情故事必是纏綿如詩畫,沒想到竟平淡得有如一篇女孩職場當自強的勵志文,倒是于、盛兩人的戀愛史各自精采。
尤其是于欣惠和男友交往十年,三分三合,如今終於決定走進婚姻,真是可喜可賀。
三人約定,誰要宣布婚訊,一定得選一個特別的地方慶祝。
「欣惠,這就是妳所謂特別的地方?」談藝不解地問。
「談藝,妳不覺得爵士樂讓人特別性感,慾望高漲,想要發生一夜情?」于欣惠說得煞有其事,盛貞德驚得咋舌,談藝則是一副波瀾不興、淡定的樣子。
「妳?一夜情?」談藝搖搖手,訕笑地說:「若說每個女人心底都有偷腥的欲望,只有妳這朵癡情花沒有。」
于欣惠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我的青春歲月都只和一個男人糾纏,拒絕其他男人的追求,如今要修成正果了,我想趁婚前享受一下被其他男人搭訕的滋味。」
盛貞德理解地點點頭。「沒錯。女人一旦結婚,可能連幻想都會覺得罪惡,還是趁婚前好好享受這種滋味。可是,欣惠,為什麼會選擇爵士酒吧?找熱鬧一點的夜店,那裡的小鮮肉選擇多。」
「小鮮肉懂什麼情調?懂得欣賞爵士樂的男人才是成熟有品味的男人,和這樣的男人調情是一種享受。」于欣惠說話的同時,醉眼迷濛地望著吧台前一名舉杯向她致意的中年男士。
「是哪個男人說的?」談藝不以為然地啐道:「一樣都是感情出軌,還講什麼品味不品味。」
「妳說對了一半,這話是一個我很欣賞的男作家書上寫的。」于欣惠一臉沉醉爵士樂中的神情,唸道:「爵士樂迷人之處在於即興,心隨樂動,處處情調,就如同男人對欣賞的女人的調情,即興動情,無法重複;第二遍,就很做作,別有用心了,這樣的男人就下流。妳們說,喜歡爵士樂的男人是不是很有品味?」
談藝無法苟同地嘖了一聲,「一樣都是勾引女人上床,還講究品味。欣惠,妳真的想嘗試婚前一夜情?」
于欣惠和盛貞德噗哧一笑,談藝不理解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
「談藝,不要太認真,我只是想要趁婚前體驗一下書中描述被喜歡爵士樂的男人調情是什麼滋味。」于欣惠笑說。
「談藝,我問妳,妳心裡最嚮往的求婚地點是哪裡?」盛貞德好奇地問。
談藝愣了一愣,想了許久,才嚴肅地說:「法院吧。也只有這個地方,才能感覺到婚姻是神聖的,不是兒戲。」
于欣惠和盛貞德相覷一眼,無奈搖頭。
「對啦,還要再簽下婚前協議書。」盛貞德說。
「這是必需的。」談藝回答得理所當然。
「水清無魚,人美無趣。談藝這女人滿腦子法律條文,根本沒有浪漫情懷。」于欣惠說。
有幾個男人朝她們走來,邀請她們喝酒、加入他們的談話;盛貞德和于欣惠大方接下對方的酒,加入他們的談話,但談藝搖手拒絕。除了工作,她實在不會和陌生人相處。
台上女歌手低沈的嗓音吟唱著爵士歌曲,慵懶、性感的歌聲將現場營造出一種曖昧氛圍,男男女女之間的低聲交談、輕吟淺笑,或是互擁著搖擺身體,都能感受到空間裡充滿濃濃的費洛蒙,卻不致流於肉慾橫流的腥羶。
眾人皆陶醉,唯談藝一人是清醒的,她卻是閉上眼睛聆聽音樂,舒服得令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誰也不要來打擾她。
這時肩上被人輕拍一下,談藝睜開眼睛,狠瞪前來搭訕的男人;那男人嚇了一跳,什麼話也沒有說即走開。
真是的!難得安適的心情被打斷。談藝隨手抄起杯子喝了一口,甜甜酸酸的,又有她喜歡的可樂滋味;她特意看一眼,才知是盛貞德的Long Island,於是將整杯乾盡,又意猶味盡地將于欣惠那杯藍藍的汁液也喝了。
談藝想去洗手間,雙腳一站立,竟有種飄飄欲仙、腳未著地的感覺。她東飄西移地,好不容易才找到洗手間入口,再往前走一步,感覺自己撞到一道門,卻是怎麼推也推不開。
周由賢抓著女人拚命往前推他胸膛的手,問道:「小姐,妳沒事吧?」
談藝微抬起下巴,醉眼乜斜地瞇看眼前的男人,傻傻地笑說:「沒事,沒事,我上個洗手間能有什麼事?」
說著,繞過男人往前走時,被他拉住。
「小姐,妳走錯了,這裡是男生廁所,女生廁所在那一邊。」周由賢手指著另一頭的入口。
談藝似懂非懂地注視眼前的男人,無邪地笑了一笑,又往前晃一步。
「不是這裡。」周由賢只得將她的身體向後轉去,指點地說:「從這裡進去才對。」
談藝覺得頭越來越重,腳步更加輕盈,腳還沒有跨出一步,身體卻先滑坐下去,周由賢及時攬抱住她的腰,並將她的身體擺正。
「妳真的沒事嗎?」周由賢問。
「那如果我有事,你是不是會照顧我?」談藝撒嬌地說,眼神迷濛,帶著媚態。周由賢忍不住細看她一眼,認出她就是先前共乘的女子。女人啊,多了酒精的催化,即便是嚴肅的女羅剎也會變成嬌媚的醉貴妃。
朋友崔志友前來上廁所,見狀,立即拿手機全程拍下來,聽見那女人說的話時,忍不住上前調侃說:「周由賢,壽星的桃花運果然不同凡響,上個廁所還會被女人搭訕。」
談藝一聽,斜眼睨去一眼,不平地說:「怎麼?女人就不能搭訕男人嗎?女人就得等著男人上前搭訕嗎?嘖,大男人的自卑導致自大心態……」說著,打了一個酒嗝,整個人撲倒在周由賢身上,周由賢無奈地看了崔志友一眼,再次將她的身體扶正。
談藝手指戳一下男人的胸膛,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被女人搭訕很丟臉?」
「怎麼會呢?這對男人來說是莫大的榮幸。」周由賢實在不想和一個酒醉的女人在洗手間入口處討論男女搭訕的問題。「小姐,妳不是要進去……」
「說謊!」突然,談藝蹦出這句斥責。周由賢嚇了一跳。她說:「任何人言不由衷的話都逃不過我的法眼,你嘴裡雖然說是榮幸,其實心裡卻鄙夷得很,根本就不屑一顧,因為這有傷男人訂定的獵愛遊戲規則。」
「妳誤會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小姐,我看妳醉了,妳的朋友在那裡,我去找她們過來。」
「你剛才不是說被我搭訕很榮幸嗎?怎麼現在就想甩開我?我就說嘛,你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話,對不對?」談藝那咄咄逼人的律師性格很自然地就流露出來。
好男怕女纏,尤其是酒醉的女人。周由賢無奈地望著崔志友,他卻只是愛莫能助地笑了一笑,邊拍邊欣賞這場好戲。
談藝手指著周由賢說:「喂,你怎麼不說話了?一個人保持沉默,通常表示默認。在法庭上,雖然犯人有緘默權,但是我一向不主張,我認為有錯就要承認,這才有可能獲得同情,有機會進行認罪協商……」
「談藝,原來妳在這裡。我和欣惠回座時不見妳,還以為妳回去……」盛貞德話說到一半,即發現扶著談藝的男人真是高大有型,並不是俊帥,但是眉清目秀的,令人心生好感,不禁在心中吹了一聲口哨。
談藝轉望盛貞德,傻萌地嘻笑一下,「貞德,是妳啊,妳和欣惠來這裡享受男人的搭訕。我呢,主動找男人說話,這才好玩。」
盛貞德聽得目瞪口呆。
「妳是這位小姐的朋友?」周由賢問。
「是的。」盛貞德說。
周由賢鬆了一口氣,一副急欲將燙手山芋甩脫似地將站立不穩的談藝交給盛貞德,隨即打算離開現場。
「喂,別走,你把話說清楚。」談藝拉住他的手,嚷道:「我最討厭不把話說清楚的人……」
周由賢忍著性子想撥開她的手,沒想到她卻拽得更緊實,將他的手臂當成拔河繩在拉扯。
這男人的性情真是好。盛貞德特意覷了男人一眼,再見談藝撒潑的樣子,便知怎麼一回事。「妳喝酒了?」
「酒?我只是喝了妳和欣惠的飲料,真好喝。」談藝笑嘻嘻地說。
唉!盛貞德將談藝的手從男人的手臂上掰開、抽走,然後對他說:「對不起,她一沾上酒精就變了性情,她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周由賢想到適才共乘計程車時她是如此謹小慎微的樣子,於是理解地點點頭。
「別拍了。」周由賢拍一下崔志友的肩膀,急欲走開。
「喂,你別走,你還沒有回答……」談藝突覺一陣噁心想吐,盛貞德立即扶她走進女廁。
「周由賢,在廁所門口被女人搭訕有什麼想法?這可是天大值得深思的兩性問題,值得大書特書。」崔志友糗他。
「想法嘛……就是值得回味的生日濕背秀。」周由賢自我調侃地說。
崔志友大笑幾聲,將剛才錄下的影像傳輸到周由賢的手機裡,「這是我送你的濕背秀生日禮物,值得你回味一輩子。」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問道:「那個女的好像在哪裡見過?」
「搭訕的開場白就不能換一換?你這句話若早對那個女的說,我就不會被她纏住了。」周由賢說著,忽地補上一句:「不過,她可能會給你一記不屑的白眼。」
兩人邊走邊聊,周由賢突然回頭朝洗手間那頭看一眼,此時盛貞德正好扶談藝走出來。
仔細一想,在今天之前,這女子真的很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