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現場指導一得到副控室的通知,立刻環視整個攝影棚內的情況,接著開始大聲倒數,好讓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節目準備開始。
「Stand by!5、4、3、2……」
最後的「一」轉為無聲,僅以手勢代替。倒數完畢,一號攝影機立刻往單人沙發上的主持人推進。
「歡迎來到『今日哇翻天』!我是主持人鄭裕華,今天的特別來賓是最近的新聞寵兒尤妮思。」主持人優雅地挺直身體,面向右手邊的尤妮思,表現得非常從容不迫。
「主持人好,各位觀眾大家好。」尤妮思微笑地向主持人點點頭。
「妮思,我們都知道妳是被蘇慕蘋蘇導演相中,拍了人生中第一部電影,出道作品得到金馬獎最佳新演員後開始發展星路的,那妳怎麼看待成名以後的自己?」鄭裕華瞥了一眼手中的腳本,再抬起頭。
「嗯……跟蘇導演的認識是個意外,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踏進演藝圈,非常感謝導演給我這個機會,粉絲們的支持也是我的動力來源。」她很清楚自己表裡不一,說的是一套,內心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粉絲支持,這樣就不會有新聞記者想報導她的八卦,她的周遭才得以安寧。
「妮思,因為最近有人爆料,網路跟新聞都很關注妳在學校發生過的事情,相信大家也都想知道那是真的或是假的,方便談談妳的學校生活嗎?」鄭裕華緊盯她的一舉一動,想找出能動搖她內心的任何蛛絲馬跡。
「我的學校生活非常平凡,就跟一般的大學生沒什麼兩樣。考前臨時抱佛腳,考後大玩特玩,把社團活動跟玩樂看得比學業還重。雖然現在畢業了,我依然很想念那段美好的時光。」尤妮思保持微笑地將落到胸前的長髮塞至耳後,絲毫沒有因為這話題而有所慌張。
「新聞報導中說妳高中時被霸凌。真有此事嗎?」得不到預料中的回應,鄭裕華迅速以筆在節目腳本上劃掉提問失敗的題目。
「怎麼會呢!那頂多是同學間偶爾為了小事吵吵架,是報導太誇大啦!」她微摀住嘴,輕笑幾聲,試圖壓下漸漸升上來的怒氣。
她記得這是現場直播,而且看這樣子,主持人問她的那些內容跟她拿到的節目腳本並不一樣,肯定有問題!她是被節目企劃找碴了?或者這根本是製作人,甚至高層想設計她,好吸引觀眾的陰謀?
「那麼,談談妳的大學生活如何?有人說妳搶走好友的男朋友,逼得好友鬧自殺,差點斷送一條性命。這是真的嗎?」鄭裕華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她驚訝地笑出來,旋即收起笑容,一臉正經地說道:「趁這個機會,我強調一下我的想法──生命很可貴,不要為了一個劈腿的爛人而放棄。因為爛人劈腿過一次,絕對會再劈腿第二次、第三次!對爛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
鏡頭緊追著她,她只能逼自己冷靜再冷靜。幸好她在歷經好友那有如魔鬼戰鬥營的拍片過程後,已經可以牢牢地戴著面具,輕鬆面對這些人的挑釁。
儘管她拿到的節目腳本完全不同,但主持人接下來的連環砲問題全被她四兩撥千斤地避開。
節目訪談一結束,尤妮思跟在場的工作人員打完招呼,沒有在現場多加停留,立即閃離攝影棚。當她踏進電視台大樓的地下停車場,經紀人已經在車上等候,她二話不說坐上副駕駛座,然後開始緊盯他的臉。
「怎麼?我臉上有蚊子?」受不了她那快冒出火的注目禮,盧弘修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雖然她是由抽籤決定要上這個節目的,但是他老早就提醒過這節目一向喜歡造謠挖八卦……嗯,火大了也不關他的事。
「嗯,蚊子,我可以打嗎?」尤妮思綻放一抹微笑,手也抬了起來。
「大小姐,我開玩笑的!我就靠這張臉吃飯,妳打下去了,我這幾天還能見人嗎?」一見她抬手,盧弘修急忙低喊。
被她那媲美巨人的手勁打下去,他還要不要活啊!
「靠臉吃飯的應該是我吧?你要是靠臉吃飯,我們的身分早對調過來了。」尤妮思收回視線,直接拉下安全帶並扣上。
「好歹我也得靠這張帥臉去幫妳談通告。」盧弘修得意地哼哼兩聲,同時旋轉車鑰匙發動引擎。
「你靠的是那張嘴,靠臉得到通告的是我。」她忽地停下說話,安靜不到三秒,又說了:「我想改藝名,尤妮思聽起來有夠像魷魚絲!明明我的本名尤湘恩就很好聽了。」
「哈哈……妳本名諧音聽起來像郵箱,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盧弘修將排檔換到R,準備倒車離開停車位。
他一直沒膽告訴她,她那個藝名的靈感來自鋼彈動畫其中一部的農業衛星名字「尤尼烏斯」,而且被炸毀了。
要是說出來,她肯定跟他吵個沒完沒了。
「你還真敢笑!至少我本名是我爸想很久得來的,不像這個藝名,你根本是隨便亂取的!你是想報復我高中時不理你,大學時搶走追你的女生是吧?」尤湘恩睨了他一眼。
高中時為了防他的愛慕者找麻煩,她常常躲他躲得遠遠的,他曾私下表示他非常不滿這件事情。
「我可沒那麼想喔。」順利離開停車格,盧弘修將排檔換至D檔,為了專心開車,他回的話也變少了。
「哼!我想隱退。」
「又談隱退?小姐,妳幾歲?很老了嗎?這次又是什麼理由,說來聽聽。」他忍不住為她的話感到好笑。
自從陪她勇闖演藝圈八年以來,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聽到她高喊著要隱退了。
「二十七。該結婚生孩子了,我以前常跟我爸說大學一畢業就要結婚,拖夠久了。」在車上只有聊天實在太悶,尤湘恩拿出手機,調出筆記本的APP,一個個確認接下來幾天的行程。
盧弘修瞄了她一眼,跟負責看顧電視台停車區的警衛打過招呼,這才駛離停車場。
「有對象嗎?」他聳聳肩,對她的理由不置可否。
「不就你嗎?」
「妳不要害我笑死!我們兩個哪有可能。」他差點笑岔氣。
他們從小認識至今,兩人不只是對彼此根本無意,朋友、兄妹、家人都可以當,就是情人不可能。
「那你還問廢話!我身邊能合得來的男人也就你這一個。」睨了他一眼,她看完手機的行程表,便將手機收回手提包。「我是認真的。目前這些行程全部結束後,不要再幫我接洽任何通告。」
她有更想做的事情,才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圈子。
「一堆藝人到四、五十歲都還在演藝圈,妳真的不想繼續?」盧弘修沒有跟她唱反調,只是想再次確認她的意願。
「我實在厭倦了應付那堆假新聞,不斷有記者出現來挖我隱私,再隨便加些謠言包裝……真是好精彩、好敬業的新聞轟炸週啊!」她輕啐一聲。「反正現在我錢已賺了不少,都夠我創好幾間公司了。你要陪我嗎?」
「好吧!看來我只好捨命陪君子。」盧弘修無奈一笑。
這八年來,她的通告價碼越來越高,隨便一支廣告代言也有千萬以上,她的確有足夠的錢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而且,早在她問他要不要當她的經紀人時,他就答應過──無論如何都會奉陪到底,直到她不需要他為止。
第一章
眼前西裝穿得鬆鬆垮垮的男人是一間內衣公司的宣傳部經理,在遲到一小時多後,來到他們約好的餐廳,從容自若地坐下,叫了服務生,點了餐點,接著顧左右而言它地徹底不談正事。
張瑾嘉面無表情,桌面下卻緊握拳頭。
要不是他惦記著這行前輩們再三強調的「忍耐」,早拿起一旁的任何東西往這男人丟過去。
「其實我們公司不是很想讓你們這種做沒幾年的新人來接。要不是聽小蔡說你們開的價碼比較合理,我不會來跟你們談看看。」吃飽、喝飽後,男人終於願意談談這次赴約前來的正事。
合理?是最低價吧!
他嘴角微微抽搐,努力逼自己不要破口大罵。
他們也不想低價競爭,但是總會有人開更低的價碼搶案子,只要看起來好像品質差不多,價錢最低,便能被選上。
他們這些專科出身的人對學習得來的技術、知識跟經驗再怎麼自傲也沒用,因為那些案主只相信──價碼低就是最好。
「公司要的條件基本上跟當初提的差不多,畫面要HD高畫質,劇情要轟動又感人,能夠越快拍完越好。」
要是合約沒註明修改次數的話,現在對方會說差不多,等正式開始了,他們肯定會被要求改到手軟。
張瑾嘉緊抿著唇,沒有回話。他並不擅長應付人,所以跟合作對象的溝通、合約條件的拿捏一向由他的搭檔葉瑞愷負責。
「陳經理,有完整的文件資料可以給我們看嗎?」葉瑞愷瞥了他一眼,旋即出聲詢問。
「有啊!就這個。」陳經理從胸前口袋抽出一張至少被摺了三遍的紙,再遞到他們面前。
又來了!儘管並非每個案主都是如此,但是他們常會遇到被蹂躪得不成紙樣的文件資料。
到底有沒有在重視自己公司的廣告案子啊?!
張瑾嘉接過那張紙,握緊的拳頭輕貼著唇,佯裝專心看資料,心裡早已罵透對方千萬遍。
「我們總經理有個條件──這個廣告只想找尤妮思代言,她的酬勞要多少就給多少,價碼絕對好談。」
張瑾嘉默默地掃了陳經理一眼,視線又移回紙上。
好談?那怎麼不跟他們這些負責造神的幕後人物價碼好談?
「陳經理,我們都懂了。那什麼時候可以簽合約?」葉瑞愷語氣微頓,很快補充:「還有,是出資聘人完成著作之著作權歸屬契約,不是受雇人職務著作之著作權歸屬契約。」
著作權屬於他們,這是他們願意以極低價拍攝廣告的條件。
「只要你們成功說服尤妮思代言,就可以準備簽合約了。」陳經理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在乎他們看完文件後,是不是臨時想打退堂鼓。
說完重要事情,陳經理立刻招來服務生付清自己的帳單,接著走人,絲毫沒有想跟他們多加深談的意願。
「一副我專程來了,表示我們公司有多重視這個案子的樣子,唉……」見人走了,葉瑞愷才放心地抱怨起客戶來。
「他們公司肯定有找其他人談這案子。」張瑾嘉吁了口氣,試圖一吐胸中的不滿。「因為簽約條件是把尤妮思找來,表示看誰能順利說服她復出吧!真是個像亡靈般陰魂不散的名字。」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聽到案主想要這名已經從演藝圈消失的藝人,偏偏之前的案主還會給候選名單,這次卻連給都不給。
葉瑞愷乾笑幾聲,搶過他手裡的資料看了起來。
如同他們多數的客戶,那張紙並沒有寫上什麼大不了的企劃案內容。公司名稱、負責接洽他們的人的聯絡資料、這支廣告裡的劇情一定要有哪些元素跟宣傳的slogan、開出的預算,其餘是一片空白。
「亡靈不能帶來錢,不過她可以啊。」
「場地費、器材租借、尤妮思以外的演員演出費、車馬費、伙食費還有其它雜費,這些錢扣一扣,這案子的錢也沒剩下多少。」張瑾嘉輕輕一哼。「何況,這公司接洽的經理態度也沒多好,接了被刁難的機會很大。你真的要賭嗎?」
他實在不太想為了這種公司花費腦力思考作品。
「賭啊!不賭的話,我們哪有未來?」葉瑞愷笑了笑,對於未來的看法倒是比他樂觀許多。「這間公司給的外包條件的確非常嚴苛,不過他們的廣告不會只在台灣播放。往好處想,有機會讓國外看見我們的作品,這不是很好嗎?」
「聽起來是很不錯,不過你別忘了最重要的事──我們得先找到尤妮思。」張瑾嘉從餐桌上的筆筒拿出筆,將那張紙上的「代言人:尤妮思」圈起來,好提醒他這個現實。
他最擔心兩人瞎忙好一大段日子,結果依然搶不到這案子,白費所有的心血跟時間。
「尤妮思不難找,三年前她不接任何通告後,開了連鎖的餐廳跟婚紗店,也投資不少小公司,聽說她有固定前往這些店查看的習慣,只是她目前推拒了所有通告邀約。」葉瑞愷語氣微頓,思及自己聽來的尤妮思事蹟,不禁重重一嘆。
「怎麼了?」張瑾嘉關心地問。
「我們跟她同年,她在幕前,我們在幕後,對比兩邊賺錢的辛苦程度,她簡直是人生勝利組。」葉瑞愷忍不住自嘲。
葉瑞愷的話讓他沉默了好一會。
「這是我們選擇的。」他清楚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不會拿別人的成就來跟自己比較。
「是啊,是我們選擇的。只是我們待在業界的這些年裡,拍的全是各大公司組織或機構要的東西。我們不想被別人干涉,卻始終很難去拍攝我們真正想要的影片。」葉瑞愷一口氣喝光眼前那杯八分滿的紅茶。
總有人喜歡說有夢就去追,但是他們沒說過當夢想與現實牴觸時,追不是問題,如何堅持下去才是大問題。
張瑾嘉沒說話,打算等葉瑞愷冷靜後再繼續談這份工作,乾脆拿出隨身攜帶的黑色手冊跟筆,在上頭陸陸續續寫下一些對劇本的想法、一閃而逝的靈感,就著瑣碎的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知道卸下應付客戶的表面功夫,葉瑞愷是個比他還要容易為了理想而激動的男人。他們正走在很不平穩的一條長路上,要到達終點,不是靠運氣找到捷徑,就是要花很長的一段時間證明自己的實力。
兩人之間許久沒有互動,當張瑾嘉寫到一個段落時,葉瑞愷才以鼻子呼出不短的氣,似乎決定繼續話題。
「這案子要做嗎?」儘管葉瑞愷已經決定接下這個案子,他仍是習慣詢問好友一聲。
「我以你為主。」張瑾嘉晃了晃手上的筆,表示自己沒意見。
他不像阿愷住在外面,需要付一筆不少的房租;加上他有好好規劃每次賺來的錢,因此這個月沒有接案並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
「那就做吧!不過我需要你幫我去說服尤妮思。店長最近幫我排多一點的班,我不想錯過能多賺點生活費的機會。」葉瑞愷拿出皮夾,從裡頭找出一張名片遞給他。「很久以前我拿到的,是尤妮思經紀人的名片。」
「確定照這上面的資料,能聯絡到尤妮思嗎?」張瑾嘉理所當然對上頭的名字毫無印象。
「應該吧!不過會被理睬的機率不高,你可能要挑她去店裡的時間突襲。」葉瑞愷忽然啊了一聲,「聽說尤妮思反應很快,如果不搶在她前面講話,氣勢會立刻整個被壓下去。」
「從她之前上節目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來。」張瑾嘉微愣。
他不是尤妮思的粉絲,雖然曾經看過有她出現的電視節目,現在偶爾轉台也會看見她演出的電影;不過,沒演戲時的她在鏡頭前一向很溫和。
「這種藝人多得是。鏡頭前面裝得溫柔優雅,鏡頭一消失,那個溫馴的樣子立刻大轉變。尤妮思在演藝圈時,的確在鏡頭前後一直表裡如一,但我聽說的是──」葉瑞愷迅速貼近他耳邊,並且壓低音量:「她在離開演藝圈後,開始過得非常我行我素,很多人都說她變了。」
看著好友緊張的模樣,張瑾嘉不自覺地笑了。
「說不定那才是她的本性。」
他們兩人不是第一天踏入演藝圈生活,早已見過不少一成名便得到大頭症的藝人,如果尤妮思剛好跟這些藝人相反,能猜的也就只有這個原因了。
「不管怎樣,你去說服她時,記得多加忍耐跟小心。萬一失去這次接案的機會,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接觸到這種大公司。我會幫忙調查尤妮思查看那些店的行程表,到時再拜託你啦!」
張瑾嘉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
他也明白這是少有的機會,絕對會盡力完成這件事。
※ ※ ※
涼爽的午後,張瑾嘉坐在NIN一號餐廳的角落。
透過葉瑞愷從網路搜尋來的資料,他們得知──尤妮思離開演藝圈後,跟經紀人盧弘修共同創立了連鎖餐廳跟婚紗店,目前在台灣各地擁有八間餐廳跟四間婚紗店。餐廳的店名皆為NIN,依照開幕順序添上編號,便是各間店的代號,如今他所在的正是一號餐廳。
NIN一號餐廳的裝潢是希臘風,以白色加上些許藍色系點綴的馬賽克磚牆壁設計;天花板則是繪著藍色天空,搭配白色桌椅、明亮的光線照射,沒有太多累贅的室內擺設,帶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店內的服務生多半是女性,穿著共同的淺藍色制服,有兩名服務生固定待在門口右邊的櫃台處,一名留在櫃台算錢,另一名則將客人帶到各桌位。餐廳似乎會依照桌位分區,因為他看見每名服務生都只在固定的區域範圍裡走動,並替該區的客人點餐、上菜。
葉瑞愷交給他一份尤妮思巡視各間店的時間表,而他連續一星期照著表上標示的時間跟地點守株待兔,結果卻全部落空。
連日來絲毫沒見到尤妮思的蹤影,這讓他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彼此有緣就會見到面,不急在一時。所以他決定今天不去堵人了,直接待在離家最近的NIN一號餐廳,好思考怎麼修改要用在夏季優良電影劇本比賽的作品。
思緒走走停停,在劇本改到一個段落時,張瑾嘉放下了筆,環視店內的環境一圈,想稍微轉換心情。
現在並不是用餐的時段,加上一號餐廳不在鬧區,客人跟其它分店比起來並不算多,但是他認出了其中幾個客人──是他在電視上看過、或多少接觸過的演藝圈新人、小模。
即使尤妮思已經不當藝人,她的餐廳仍有不少幕前、幕後的重要人物前來捧場,只要能搭上一點關係,自然能多一點機會。
這種現象常見於當紅藝人會出沒的地方,總是會有這樣的人想等看看有沒有出頭天的機會。
不打算繼續放心思在那些人身上,他再度拿起筆,低頭看著桌面那份初版的分場劇本,上頭有他四處修改的凌亂筆跡,幾乎每場每句都被他改得體無完膚,或者該說亂七八糟。
看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修改動作,他不禁重重一嘆。
雖然依照完整故事去分場了,他就是越看越不滿意,卻又不知道應該從哪裡下手最好啊!腦中思緒一片枯竭……
「聽說尤姐要來?」附近其中一名服務生跟同事的悄悄話入了他的耳,這讓他立刻豎耳傾聽。
尤姐?是指尤妮思嗎?
「是啊!聽說是在往三號餐廳的路上,臨時決定換成過來我們這裡,店長叫我們要機靈點。」
臨時?他這幾天依照阿愷給的時間表去其它店等候,從來沒有遇過尤妮思本人,該不會尤妮思喜歡出其不意地到各店探查?
看來「尤妮思查看各家店的時間跟行程很固定」恐怕是個假消息,真不知道是誰為了什麼理由而造謠。
他還來不及細想,一男一女已優雅地從店門口走進來,在場的服務生毫不猶豫地立刻向前迎接。
女人抬起手阻止那些服務生想靠近的行為,本來想起身跟她套關係的那些新人與小模都默默坐回原位。她巡視了店內的空位情況後,直接走到張瑾嘉旁邊的長桌坐下,因為該區只有張瑾嘉一名客人,不會增加服務生太多負擔。
她身穿一襲淺紫色連身洋裝,綁著及腰的高馬尾,沒有濃妝豔抹,他卻能一眼認出她正是尤妮思本人。
至於尤妮思身旁那外貌絲毫不比她遜色的俊美男人──應該就是她先前合作多年的經紀人盧弘修。畢竟尤妮思不沾任何緋聞,唯一跟她走得近的男人始終只有那位經紀人。
「老樣子。」她對負責此區的服務生吩咐完餐點照舊,旋即微笑地轉向身旁的男人。「阿修,我剛在車上想了很久。」
「嗯?」男人微挑眉,端起水杯。
她又想做什麼了?
「我們在國外開NIN的分店吧!」她的手指不斷捲著長髮的尾巴玩,表情若有所思。
「咳!」盧弘修差點被入口的開水嗆到。「妳認真的嗎?小姐,NIN餐廳的料理雖然好吃,卻沒有什麼獨一無二的特色。至於NIN婚紗店,雖然有專屬的婚紗設計師,也不足以與人匹敵啊。」
言下之意,他指她想開的是必定倒閉的店。
「喔……」她改為左手橫在胸前,掌心托著右手手肘,右手則捧著臉頰。「我只是想要用開分店的名義,假借去國外考察適合的場地,然後趁機去旅遊。說實在話,能不能開得成──我根本不在乎。」
「妳是想散心嗎?」盧弘修跟她相處這麼多年,很快聯想到她那句話背後的動機。
「是啊。」她微勾起唇角。
就知道他懂她!
「最近找上妳的那些人應該都是為了碧安朵內衣的廣告,聽說那位總經理點名只要妳當代言人。」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茶點,盧弘修率先叉起一塊來吃,同時不忘稱讚她:「妳的魅力不減當年啊。」
「當年?」尤湘恩不禁發出一聲嗤笑。「我才不當藝人幾年?三年。占了我人生的多少?十分之一。等媒體多造幾個神出來,我就會成為說好不提的幽靈,到那時,我看還會有誰來吵我。」
她說的話讓一旁偷聽的張瑾嘉非常驚訝。
有些藝人會反向操作,在演藝事業如日中天時離開演藝圈,等一堆人捧著更高的價碼拜託他再度復出──他一直以為尤妮思也是這種人。
「在國外開分店的話,應該不會賺錢。」盧弘修拉回原本的話題,毫不猶豫地吐槽她的分店計畫。
「真想賺大錢的話,我答應那些邀通告的人就夠了。」尤湘恩拿起銀色小湯匙,舀起眼前看起來可口的希臘甜點米布丁Rizogalo,迅速一口吃下。
她離開演藝圈前,每個通告的費用都不低,隨便接也一堆錢入口袋,加上她物欲不高,錢幾乎都存了下來,所以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店賺得多不多,只要不會賠就行了。
「那麼,最近那幾個一樣拒絕掉?」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是拒絕再進演藝圈,盧弘修問起另一件事情。
「你哪時見我懷念過那種生活?」話一說完,尤湘恩猛然往張瑾嘉望來,那表情似笑非笑,彷彿毫不意外會跟他偷覷的視線對上一樣。「偷看也偷聽夠了沒?是記者?」
習慣了鎂光燈跟粉絲的追逐,她對被人緊盯有著一定的敏感度。這男人從剛剛就一直在偷聽他們講話,連筆掉到桌上都沒撿起來。
尤湘恩在上下打量他後,立刻否定自己第一時間的判斷。
「嗯……看起來不像。」
張瑾嘉尷尬地低頭看著劇本,沒有回答她。
他以為這樣會讓尤湘恩感到無趣,不再逼問;沒料到鼻間忽然竄入一陣淡淡的茉莉香,他抬起頭,卻瞥見尤湘恩整個身子靠了過來。
「呃……」
尤湘恩略微往他桌面傾身,瞥過他桌上的分場劇本內容後,輕輕地笑了。
還以為是在對她說的話做筆記,結果只是份劇本。
「原來是個還在拍片夢想中求生存的人。編劇?導演?還是想兩者都當?」尤湘恩伸手指了指最上面的那一頁分場。「這張開場戲應該都可以去掉,累贅、不必要、太拖戲,完全能想像得出你這人的特質。」
即使自己不滿意這份作品,但聽見嘔心瀝血寫下來的劇本被批評成這樣,他當然不服輸,硬是拚了命想從她的話裡找出破綻來攻擊。
「我不認為妳能想像得出我這人的特質。」
「嗯?是喔。」尤湘恩沒有反駁,動手拿起下方接續的幾頁劇本翻閱,同時奪過他手上的筆,邊迅速瀏覽,邊在上面做了兩種記號。
他瞪著被交回手上的劇本,在場次的位置各自被寫上「Y」跟「N」,他再蠢也知道那表示了什麼。
好、沒、禮、貌!
這是他在短暫相處幾分鐘下來,對尤湘恩最深的印象。
「妳何必給陌生人任何意見。」盧弘修早已習慣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行為,僅僅悠閒地坐在原位,喝著服務生剛端上來的紅茶。
大概是那男人想聽八卦,卻又抗拒她的接近吧!她看他的眼神簡直像看到寵物一樣,湘恩難得出現幫人一把的舉動,希望他會好好把握。
尤湘恩沒有理會盧弘修,興致勃勃地注視張瑾嘉的臉。
他眼睛都不看她,是她太醜?還是他怕跟人對看?
「劇本小弟,你住家裡,家人應該很支持你走這條路,而且你習慣將想說的話悶在心裡不敢說……啊!」她忽然朝他燦爛一笑。「就像你現在憋得很痛苦的這模樣,你肯定在內心裡不知道罵我什麼,小心悶出內傷來!」
張瑾嘉瞇起眼,瞪著她的雙眼充斥不悅。
終於看她了!他的眼睛明明就很漂亮、很清澈啊。
「你的劇本跟你本人一樣,主角、配角的內心戲亂亂飛,想講的東西不錯,但是沒人會欣賞。」尤湘恩的屁股挪回原本的位子。「在這裡不會讓導演、製片看你認真就考慮用你,不如專心改好你的劇本,找其它出路。」
來找她的導演跟製片是為了她,不是為了要更多點子,他待在這裡根本等不到任何機會。
「妳……」
他才起了個頭,尤湘恩又搶走發話權。
「一般電影劇本大約是七十到九十個分場之間,看你寫了八十六場,是打算要投夏季的優良電影劇本嗎?真可憐!今年應該會有不少厲害的導演跟編劇參與,那些劇本的初稿都比你這份好太多,你要是投了,肯定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到底要不要讓他說話啊!
一號餐廳的店長慌慌張張地走來,阻止了張瑾嘉即將脫口而出的大罵。
他蘊含著憤怒的雙眼掃了店長一眼,再回到那張笑臉上,瞪著她面不改色的模樣;他逼自己努力深呼吸了幾次,好平復在心中不斷翻湧的怒氣,然後──絲毫沒有效果。
很好!他死也不想跟這女人合作!就算是阿愷來說服也沒有用!
「尤姐,有個客人在裡頭鬧事。」
「又是哪位?」尤湘恩悠哉地站起來,瞬間便決定前去應付店長口中那個鬧事的客人。
「封瑟運動有限公司的許副總,就在裡面的包廂,他又喝醉了,一直吵吵鬧鬧,我們趕不走他。」張瑾嘉的存在讓店長偎近尤湘恩耳邊低語,不過耳尖的他仍然聽見了。
「大白天就喝醉,真不怕喝死。」尤湘恩笑著輕哼一聲,踩著高跟鞋,迅速往設置包廂的走廊過去。
尤湘恩那來去如風的舉止讓張瑾嘉徹底看傻了眼。
她不只我行我素、講話很快而已,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對她有什麼評價跟看法吧!
「抱歉。」為了尤湘恩非常自我的行為,盧弘修放下手中的杯子,語氣溫和地向他道歉。
然而,在盧弘修起身離去之前,反倒丟給張瑾嘉另一枚炸彈,徹底炸得他皮開肉綻。
「既然湘恩覺得你的劇本不行,我也只能同意湘恩的說法──的確很糟。不要太過氣餒,請多加油。」
「ㄍ……」他首次氣到想罵髒話,最後卻因為他堅持不罵髒話的原則而緊閉雙唇,只能咬牙切齒地怒視他離去。
這兩個傢伙是怎樣?根本是一丘之貉啊!
一個笑著衝過來把刀往他身上刺,再拍拍屁股走人;另一個邊說對不起,邊拿起同一把刀,再拖同一個傷口捅得更大。
難怪他們會搭成經紀人跟藝人,簡直是沒禮貌二人組。
※ ※ ※
下午在NIN一號餐廳被尤湘恩跟盧弘修先後氣到後,張瑾嘉索性回家換上運動服,再到住家附近的河堤步道足足慢跑了一個小時以上,好發洩心中積壓的那股鬱悶之氣。
夕陽西下,漸漸暗淡的天色讓路燈一盞盞陸續亮起,他以手背拭去額頭跟雙頰的汗水,並從堤防邊的小路慢慢散步回家。
他沒有先騎機車到河堤邊的停車場停放再開始運動,只能走上位於橋跟河堤交叉處的階梯,通過橋上的行人步道,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階梯前停了一輛昂貴的紅色跑車,跟他有點距離,但他只看一眼,便認出那輛車是Audi的千萬跑車──R8 Spyder。
他沒有多少鈔票能夠隨意揮霍,至今擁有的就只是那輛銀色機車。
他會認得那紅色車款,純粹是《鋼鐵人》男主角小勞勃道尼喜歡Audi的R8車款,電影中開著它,而現實中也因此引起不小的轟動。對於跟電影相關的一切訊息,他會盡量涉獵。
張瑾嘉不明白那輛車為什麼要擋在那裡,不過車輛跟階梯保持了一段剛好能讓人通過的距離。回家最快的路是這條,反正他小心點,不要去傷到車子,別害自己賠錢就可以了。
「好嘛,讓我親一下啦!」
男人帶著些許笑意的語氣從車頭方向傳過來,令他好奇地抬頭一看。
車頭前站了一男一女,男的面對他,女的背對他,兩人被橋的陰影遮住,他看不清楚那對男女究竟在橋下做什麼,但是透過那句話語,他推測那個西裝男正跟長髮女人調情中。
「親什麼?你以為我答應讓你送我回來,就能跟我討一個吻當報酬?」女人冷冷一哼。
那聲音聽來格外耳熟,他忍不住停下邁出的腳步,多注意他們幾秒,而這舉動很快就被那男人發現了。
「有什麼好看的!」她的拒絕令他感到難堪,加上被別人看見,男人不願表現出內心的狼狽,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張瑾嘉,試圖發洩心中的怒氣。
女人順著男人的視線轉過身,他已經聽過聲音,因此並不意外會出現那張臉──那女人正是下午把他刺得很慘的尤妮思啊。
尤湘恩沒有多加理會張瑾嘉的存在,她拿出手機看了下上頭顯示的時間,又收起來。
「我要回家了。」尤湘恩才跨出一步,男人打算抓住她手腕,她卻瞬間甩開他的手。
張瑾嘉不動聲色地往後退幾步,試圖離那輛車遠遠的。
下午被她刺傷內心的憤怒仍在,他不打算在尤妮思遭遇危險前出手幫忙;而且基於好奇心使然,他想知道尤妮思會怎麼應付這種人。
「宋經理,你這輛車多少錢?」尤湘恩拍了拍汽車的引擎蓋,忽地朝男人綻放一抹微笑。「記得這輛一千多萬?」
「沒錯!這可是一輛千萬超跑。」宋經理得意洋洋地炫耀著愛車。
「貸款嗎?我想你不久前買了新房,加上只想開新車,應該是貸款。或者你是虧了公司的錢來付?不管是哪個,你都不希望車子壞掉吧?」尤湘恩笑容未減,蓄意增強拍引擎蓋的動作與力道。
「壞掉當然要賠。」宋經理毫不猶豫地回答。
「拍片多年,我還沒嘗試毀掉一輛千萬跑車過,不知道宋經理願不願意讓我毀掉它?我戶頭有足夠的錢賠你,但是,你應該沒膽量跟你老婆說是為了泡女人,車子才會被破壞吧?」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大有對方再不離開,便走著瞧的意味。
他應該沒聽錯、沒誤會吧?對方再不開走車子,尤妮思真的打算破壞那輛貴死人的跑車嗎?
尤湘恩的威脅讓一向怕老婆的宋經理慌張地坐上駕駛座,等她讓出前方的路後,立即發動車子離去。
「嘖!跑真快。原來他聽得懂人話……即使我有錢,也不想浪費在這種爛透頂的男人身上。」
尤湘恩似是抱怨的一番話令他一時忍俊不禁。
聽見張瑾嘉爽朗的笑聲,尤湘恩終於看向他的臉,然後毫不思索地快步到他跟前;跟下午不同的是,她這次很大方地打了招呼。
「嗨!編劇小弟,你怎麼還不走?」
「妳記得我?」他驚訝地瞪大眼。
「不是下午才見過面嗎?我又沒失憶症,為什麼會不記得?」看著他的表情,尤湘恩忽然像是懂了一般地輕笑。「該不會你跟那些演藝圈的前輩吃過飯,對方卻不記得你?」
他面露困窘,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人紅了,出名了,到你面前的人會有百百種。非常有特色的人容易被記住,很沒特色的就很難被記住,像你這種什麼都愛悶在心裡不說的人,通常被遺忘的機率也是最高的。」尤湘恩如同過來人般地安慰他。
被她說中過去跟那些前輩吃飯的情況,甚至絲毫不給面子地拆穿背後原因,他只能不斷左右張望,試圖閃避她直視的目光,好緩和心中的尷尬。
「不過,放心好了,你對我來說是有特色的。所以,我會特別記住你。」她的話令他不解地將視線拉回,停在她的臉上。
「我有特色?」他第一次聽人這麼說。
「我喜歡你的劇本。」
她喜歡?但是下午她明明把他的劇本批評得一無是處啊。
尤湘恩走近他一步,不太自然的走法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低頭,只見她左腳比右腳往前,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避免右腳的腳後跟貼緊高跟鞋內側。
或許是她那句喜歡讓他的心稍微放鬆戒備,他走到她右手邊蹲跪下來,再探頭確認她的右後腳跟是不是受了傷。
果不其然,她後腳跟被高跟鞋磨得出現泛紅,看那紅腫情況,恐怕被鞋面遮住的皮膚已經破皮了。
「痛很久了?」他抬起頭,對上她帶笑的雙眼。
「習慣了。」尤湘恩語氣平靜地回答,看著他將手探入口袋摸索的舉動,她面露疑惑,「你在做什麼?」
發覺口袋一片空,張瑾嘉重新站直身子。
「抱歉,我沒帶OK繃,不然可以幫妳止痛。」他曾經在慢跑時受傷,後來便習慣在運動時攜帶幾片OK繃在身上,只是今天趕著出門慢跑,他根本沒檢查身上有沒有。
明明不是他的錯,卻聽到他的道歉,尤湘恩先是微愣後迅速抿緊唇,過了幾秒實在是忍不住,乾脆放聲大笑。
「編劇小弟,你真是溫柔又好騙啊!說聲喜歡你的劇本而已,立刻幫我幫成這樣,真可愛!」
被笑得惱羞,張瑾嘉迅速轉身往階梯走去,才踩了兩階,又覺得掉頭就走的舉動很不禮貌,默默往她瞧去──
尤湘恩維持著那看起來正常的走路姿勢,往他來時的方向緩慢前進,絲毫沒有因為他甩頭走人的舉動而發怒。
她……實在不太像有大頭症的藝人。
他無奈地搔了搔臉頰,吁了口氣後,等情緒一穩定,立刻走下階梯,跟上尤湘恩的腳步,拉住她的手。
「妳住很遠嗎?」
「前面那棟大樓。」尤湘恩指著前方有點距離的那棟紅色大廈,唇角微微勾起。「怎麼?編劇小弟又心軟了?想陪我回去?」
「妳……」張瑾嘉一時氣結。
聽起來好像沒什麼,但是那涼涼的語氣配上似乎在暗諷他矛盾行為的話語,搞得他一股怒氣沒處發洩。
「想罵什麼就說出來,悶在心裡你不難過,我都要替你難過了。」尤湘恩忽然啊一聲,旋即笑開臉,「你該不會連跟朋友、家人相處時,都喜歡上演內心戲,想的比說的還多吧?」
被她說中了。
「關妳……」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再度被她牽著走,張瑾嘉閉緊嘴巴,深呼吸了幾次,終於能夠順利壓下心中的不滿。
他抬起手,大掌輕摀著臉,無奈一嘆。
「尤妮思小姐,妳腳在痛,話還那麼多,究竟想不想回家?」
「編劇小弟,你家不在這邊,話又那麼少,我怎麼知道你是想跟蹤並綁架我,還是想送我回家呢?」她笑得更加燦爛。
話被堵了回來,張瑾嘉一陣愕然。見狀,尤湘恩笑笑地拍拍他臂膀,又慢慢往前方的大廈走去。
「等、等等!」他倏地回過神來,急忙追上她。
「怎麼了?跟蹤狂小弟。」她不解地偏頭看他。
「妳在這裡等我一下,只要幾分鐘就好。」
尤湘恩不明白他想做什麼,仍然輕嗯一聲答應了。
得到她的允諾,張瑾嘉跑到附近的藥局,跟熟識的老闆商量後,再次出現在這條路上時,他已經騎著一輛機車朝她迎面而來。
「上車。」他直接停在她跟前,遞出安全帽。
「真有經驗!你這樣應付過很多女人?」尤湘恩嘴裡揶揄他,手倒是直接接過安全帽戴著,再坐上後座。
「只有我妹。她每次穿高跟鞋穿到腳痛,都打電話叫我去接她回家。」確定她坐好後,他催了下油門,緩慢地騎往紅色大廈。「尤妮思小姐,妳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愛氣死人。」
發現這個事實後,他不再想生氣,甚至莫名地想笑。
「以前當藝人時給你的印象嗎?」尤湘恩哈了一聲,沒有抱住他的腰,而是動手抓著他腰兩旁的衣服。「這場審判,這整個世界,全都是作秀。」
很多人以為她離開演藝圈後顯露的真面目是被人帶壞的,事實上,那些人都還不夠了解她。
「《芝加哥》。」他莞爾,迅速點出她說的那句話來自哪部電影。「所以妳說自己當藝人時都在作秀嗎?」
「至少拍電影時,我很認真去演。」她笑了笑,難得沒有反駁他。
有了機車,張瑾嘉很快便將尤湘恩送到大樓前;一在地面上站穩,她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意圖阻止他離去。
「我找到你新的特色了。」
她沒頭沒尾的聲明,搞得他一臉茫然。
「有些霸道的溫柔。」她調整了下側背的黑色包包肩帶。「謝謝你特別送我回來,編劇小弟。」
張瑾嘉受不了她左一句「編劇」,右一句「小弟」,決定開口糾正。
「我有名字,我叫張瑾嘉,而且大妳三個月左右。」他話一說完,她馬上笑出聲來,惹得他很是困窘。「有什麼好笑的!」
「你不覺得人很有趣嗎?」她手握拳遮在唇前,卻止不住笑意。「我替你隨便取個綽號,加上兄弟姐妹其中一個稱呼,才喊了幾次,你就主動對我說出名字,甚至強調你年紀比我大。」
他微張嘴,想反駁些什麼,終究還是說不出話來。
「願意的話,下次跟我約出來看你的劇本吧!」尤湘恩自黑色小背包中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你的劇本還不夠好,不過,我喜歡你想表達的主題,希望能看見它完成的一天。這行很難混,加油吧!」
張瑾嘉捏緊手上的名片,望著尤湘恩跟大廈警衛打過招呼,再進入他看不到的更內部,心中五味雜陳。
下午他覺得尤妮思跟她的經紀人是沒禮貌二人組,傍晚他卻發現自己有點羨慕,甚至是喜歡上她那種我行我素的行事風格。
他低頭看向名片,那張名片的設計非常普遍,只有白底黑字,除了「尤湘恩」三個大字外,頂多註明她的公司職稱、手機號碼、電子信箱跟聯絡時間。
還沒發生這件事以前,他頂多等氣消了,再繼續嘗試說服她代言碧安朵的廣告。如今這種情況,他反倒擔心弄巧成拙。
萬一向她坦白自己的目的,她會不會覺得他這些行為都是為了拐騙她答應而去做的?
……